第十七章 万众瞩目

七月七日,杭州蒙方政府在镇远大街贴出告示,限令全街两边屋宅居民,须於七月十五日已时前,撤离居地,至另行通告为止,任何人等,都不得在该段时间内,进入该区。届时蒙军开至,封锁该地,擅入者死。蒙古第一高手蒙赤行,将会与传鹰决战於镇远大道之中。

这个消息像瘟疫般蔓延,一刹间传遍杭州,跟著向各省扩散,此一战已势在弦上。

七月七日晚。

飘香楼。

高典静走进飘香楼内,这时厅内站了一群人,除了官捷外,还有程载哀等几个汉人高手,众人见到她进来,都躬身为礼,态度尊敬。

官捷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叛徒的滋味,当然不好受。

高典静微笑还礼,她一举一动都是风姿优雅,令人目不暇给。

她踏上二楼雅座的梯阶时,仍隐隐觉得这批蒙方高手的目光,正注视自己的背後。

这几位高手当中,以程载哀的眼神最足,据说他的武功与毕夜惊相若,当日田过客力战而亡,正是以他为主的战果。

高典静有一种很奇怪的直觉,就是这些不可一世、趾高气扬的高手之所以特别敬重自己,全因为对传鹰的敬重而爱屋及乌。

他们虽然处对敌的关系,但现在形势微妙,蒙古大汗已亲自批准了蒙赤行和传鹰的决斗,无形中承认了传鹰的身分,所以传鹰虽然身为蒙人的死敌,可是现在即管他招摇饼市,绝对没有人敢动他分毫,一切都有待决斗的来临和解决。

走著走著,来到一间厢房中,房内一名中年男子正在专诚相候。此人相貌堂堂、气度非凡,一点也没有因久候而有烦躁的表现。

高典静踏进房内,他连忙起身让坐。

房中照例放了她的古琴,高典静也不多言,坐在琴前,调音後叮叮咚咚地弹起琴来,她修长而柔软的手指,在琴弦上飞舞,奏的是忆故人。

琴音朴而不华,宁静致远。

一曲既尽,该男子喟然长叹,显为琴音所动,有感於怀,不能自已。

高典静亦是另有怀抱,一时两人默默无语。

窗外遥夜微茫,月影凝空。

男子打破静默,赞叹道:"典静的琴技,真当得起天下无双这个称许。尤其今夜这一曲忆故人,哀而不伤,已臻琴技的化境,他日我忆起此刻,定难自已。"

这人措词优美,表现出个人的学养,含蓄地表达内心的感触。

高典静心想,刚才我虽然在此弹琴,心神却系於传鹰身上,你却如此感动,造化弄人,竟是如斯。

男子续道:"自去年一别,我奔波各地,每一次忆起你的音容,心中情思难禁。早知这等挂人心,何如当初不相识。"

高典静心神一震,抬起头来,对面这男子,无论人品胸襟,皆是上上之选,虽不能和传鹰那种独特的气质相比,亦是万中无一的人物,他每一次来都只是静听琴音,从未像现在那样赤裸裸地透露心中之情。

那男子不再多言,只是双目中透露出无限深情,使人心悸。

高典静心田内浮现出传鹰的丰姿,今日耳中所闻,都是有关蒙赤行与他决斗的话题,只想掩耳不听,她实在难以接受任何有关传鹰落败身亡的猜测,但这已成了一致的定论,她只想躲在一处荒野无人之地,无论战果如何,也不想知道。

男子续道:"如果你肯委身下嫁於我,本人周城宇,愿意退出红尘,和你找一个清静隐僻的桃源之地,共度此生,终日听你弹琴,其他的事,一概不管。"

这几句高典静听得极为入耳,茫然抬起头来,两行清泪,急涌而出。当周城宇一支手,轻搂她的香肩时,她心中想著的,仍只是传鹰一个人。

周城宇听到高典静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请即带我远离此地。"

在数丈之外另一间厢房内,聚集了官捷、程载哀等一众高手,话题正是有关汉蒙两大顶尖高手的决斗。

这是杭州的人目下最热门的话题,他们谈的也不例外。

官捷道:"程老师,蒙赤行和传鹰两人,程老师都已见过,不知你对他们胜负有何见解?"

众人都露出极有兴趣的神色,因为一般人的推测,都是凭空猜想,但程载哀既然分别见过两人,自己本身亦为有数高手,作出的推测自然权威得多。

程载哀环视众人一眼,面容一整道:"坦白来说,程某若遇上这任何一人,落败身亡,不在话下,但若要我选择的话,我却宁愿面对传鹰,而不想对垒蒙赤行。"

另一汉人高手宁远奇忙道:"程老师,此话何由?既然都是落败身亡,死在谁人手上又有何分别?"

程载哀苦笑道:"当日我在皇爷引见下,得谒魔宗蒙赤行,那经验实在极为可怕。"

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陷进了回忆中,面上的表情,便似要在一个噩梦里挣扎醒来。

众人大为惊懔,程载哀为黑道顶级高手,一生横行无忌,居然连回忆起当日与蒙赤行的相见,也惊悸如此,怎不教众人惊骇莫名。

程载哀续道:"蒙赤行最惊人处,是他修成了一种以精神力量转化物质的奇功,那日他只是望了我一眼,我便感全身乏力,完全起不了对抗之念,那感觉就好像在噩梦中,明明见到毒蛇恶鬼,群起扑噬而来,却无法抗拒。"

众人一想,这确是可怕之极,蒙赤行这种境界,实已到了旷古绝今的地步,试问还有甚么人可以和他对抗?

官捷道:"我想或只有无上宗师令东来,才能与他匹敌。"

众人又继续谈了一会,直至深夜,这才散去,官捷登上骏马,驰向自己小妾的别宅,街道静寂无人,有如鬼域,刚转出了街角,小妾的别宅已然在望,官捷一抽马头,停了下来。

街心现出了一个人,正是向无踪。

向无踪沉声道:"官兄在何处快活回来了?"

官捷嘿然一笑道:"龙尊义等已尽离此地,看你还能约些甚么人来?"

这几句话暗讽向无踪当日联同祁碧勺等偷袭之事,同时亦试探他是否尚有帮手。

向无踪看著这个昔为战友的叛徒,一股怒气冲了上来道:"要取你的狗命,我一个人便已足够有馀。"伸手拔出背後的长剑。

官捷嘲弄地一笑道:"你向无踪多少斤两,我官某岂会不知。那次算你命大,否则早随任老儿等一齐归天。"说完跃落马下,抽出长剑,遥指正向他迫近的向无踪。

旋而官捷大为惊骇,几乎怀疑自己面对的是另有其人,原来他发觉向无踪气势庞大,剑尖晃动间,精妙绝伦,将自己的剑势完全封死,比之自己熟知的向无踪,功力精进了一倍不止,怎不令他惊骇若绝。

向无踪心中怒火狂燃,想起复尊旗因此人之背叛而覆灭,自己尊之若父的任天文,亦因这叛徒而惨死,低叱一声,全力一剑刺去。

官捷挥剑抵挡,两人乍合又分,双剑互相遥指,跟著官捷手中长剑堕地,向後倒下,胸前鲜血狂涌而出,向无踪走前低头细察,盯视官捷苍白的脸容。

官捷道:"这也好,免得我不能安睡。"

向无踪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官捷声音渐趋微弱道:"换了阁下是我,恐怕亦难免走上这条路,其中细节,再不堪提。"

跟著道:"传鹰的处境,已极险恶,阴癸派因毕夜惊和烈日炎的惨死,现在尽起派中精锐,来杭复仇。"

向无踪心中一震,阴癸派为魔教的旁支,诡秘莫测,甚至连其所在之地,一样罕有人知,魔功另辟蹊径,观乎毕夜惊和烈日炎的身手,派中其他各人,当亦有惊人绝艺。

据说阴癸派的现任掌门厉工,当年为无上宗师令东来所败,觅地潜修魔功,若今次引得他前来,加上派中其他高手,传鹰处境,就非是险恶所能形容了。

官捷续道:"白刃天的师傅邪王历冲亦在来此途上,传鹰此战,纵使胜出,怕也难逃此等恶魔毒手。"说到这里,突然大口喘气。

向无踪思绪混乱,这历冲是黑道的有数人物,极不好惹,与其落到他们手中,传鹰倒不如轰轰烈烈战死於蒙赤行手下,反而好过得多。

官捷全身一阵痉挛,向无踪见他口唇急动,似还有话要说,连忙低头下去。

官捷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无踪,换了是另一个时代,我们或可成为知交朋友。"头一侧,断气死去。

向无踪站直身子,心中毫无得报大仇的欢欣。

七月十日。

各地武林人物,开始从四面八方涌入杭州,这一战成为了江湖上最重要的头等大事,代表了汉蒙两方的声誉,假设任何一方战败,势难再抬起头来。

传鹰却似在空气中消失了,无论各方面的人怎么努力,都找不到他的踪影。

离七月十五日决斗,还有五日。

七月十日晚。

蒙古总指挥使卓和的大宅,灯火通明。

大厅的正中,卓和稳坐主位。右边一排尽是赤扎力、程载哀、崔山镜等蒙古领导人物,左方一排则坐了十多个形状怪异的男女。

为首是一个长发垂肩的男子,此人面色紫红,皮肤滑如婴儿,双目威光电闪,白衣如雪,身材瘦削,却骨格极大,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味道,只其威势便知是难惹之极的人物。

其实这人岂止难惹,卓和离他有丈许的距离,仍然感到一阵阵阴寒之气,从这人身上发射出来,使他不得不运功抗拒。

这人正是毕夜惊和烈日炎的师兄,江湖上最神秘的阴癸派掌门血手厉工。厉工当年横行天下,满手血腥,後来惹出无上宗师令东来,这才落败归隐,今次重出江湖,据说魔功大成,比以前又可怕百倍。

他左边是位身穿道袍的女子,外貌三十许人,面目姣好,可惜双目闪动间予人凶毒狡猾的感觉,是仅次於厉工下阴癸派四大高手之一的符遥红,据说其一条软索,已得窥魔功之秘,武功与同为四大高手之一的毕夜惊相捋。

依次而来的是阴癸派其他两大高手,魔影邓解和鬼刀李开素,这两人多年没有出来走动,想亦是因令东来之威,迫得养晦韬光,跟著是个妙龄少女,样貌秀美,双目艳光流转,媚骨天生,是符遥红的徒弟。

接著是谢冲、凌志远、康圳、白广然等一众阴癸派第二代弟子,观乎他们的眼神气度,均是不可轻视的高手,阴癸派的实力,经过一番休养生息,又逐惭强大起来。

卓和举杯劝饮,双方客气一番後,卓和道:"厉宗主今次重出道山,未知有何大计,可否容我等尽尽心力。"

厉工望向卓和,卓和登时面上一热。此人眼神的凌厉,比之传鹰、蒙赤行、八师巴等,也不遑多让。

厉工道:"本人不欲自夸,当日败在令东来之下,心服口服,这十年来潜修敝派紫血大法,大彻大悟,始明天人之道,全身血液,尽转紫红,神功有成,回想当日一败,致有今日之果,人世间祸福难料,此为一例。"声线低沉有力,带有一种使人信服遵从的魔力。

卓和根据传闻,知悉以往这魔王的声线高亢难听,性情暴躁,可是今次面对此君,却全无这种感觉,这紫血大法不但给人换血,还有使人转化气质的成效。

厉工续道:"今次厉某率众出山,主要目的是希望能和令东来再决生死,是成是败,反为次要。"

众高手一齐凛然,一方面佩服这魔君的心胸气度,另一方面想到居然以这等人物,潜修十年後,又练成传说中魔教的无上心法,但对於与令东来一战,依然全无把握,这令东来武功之高,实使人难以想像。

那身穿道袍的符遥红尖声道:"还有就是要为毕夜惊和烈日炎报杀身之恨,割掉碧空晴和传鹰两贼的人头,以祭他们之灵。"

程载哀不解地道:"符仙姑,请恕在下多言。烈日炎确为碧空晴所杀,你要找他报仇,天公地道,但毕兄当夜与直力行决斗高楼之上,两人同归於尽,又怎能扯得上传鹰呢?"

符遥红冷哼一声,显然对程载哀的质询大为不满,道:"若无传鹰此人,怎会有当夜之战,毕师弟又怎会惨死当场。"

众蒙方高手一齐愕然以对,均觉此妇蛮不讲理,惹人反感。

惟有崔山镜心下窃喜,传鹰这次惹出阴癸派,若一不小心,落在这等凶人手上,真的生不如死,这崔山镜心胸极窄,当日传鹰在他手中逸去,进入秘道,使他恨之刺骨。

厉工举手作势,符遥红登时住口,这凶狠暴虐的恶妇,显对厉工极为忌惮。

厉工道:"敝派与传鹰之怨,始於当日他在灵山古刹插手破坏敝师弟毕夜惊取得有关令东来资料时起,敝派专讲以眼还眼,这个深仇,已难化解,况且我们还要在他身上,追查有关令东来去向的秘密,所以传鹰此子,我们是志在必得。"

此人不愧一派之主,说话条理分明,同时划清界线,表明与传鹰之怨,没有转圜馀地,使其他人不能插手。

卓和心叫不好,这阴癸派摆明要在蒙传二人决斗之前,找到传鹰,迫问令东来的下落,否则传鹰命丧蒙赤行之手後,找到他还有何用,心里急忙筹谋应付之法。

另一个阴癸派的高手魔影邓解道:"请卓兄不吝大力帮忙,告知传鹰的行止,若果我们能先一步将他解决,便不用劳烦贵方的蒙先生了,不正是两全其美吗?"

这人面色青白,乍看有如病君,但双目开阖间精芒隐露,功力直迫那符遥红。

卓和道:"贵派隆情高义,本人仅代表蒙古大汗在此致谢。但蒙传两人决斗一事,为大汗的意旨,事在必行,还望在两人决斗之前,贵派网开一面。"

卓和这几句话,非常客气,阴癸派众人嘿嘿冷笑,大是不满。

蒙方高手见对方气焰迫人,当然不是滋味,气氛突然紧张起来,剑拔弩张。

卓和心中有气,望向厉工,这阴癸派的第一高手,表面上不露半点声色,只是抬手示意,全厅登时鸦雀无声。

这魔教绝顶高手的声威,不但镇住己派高手,连蒙方众人也慑於其威势,静待他发言。

厉工淡淡道:"贵方为难之处,敝派也不是不知,卓兄可有补救之道?"

卓和恍然大悟,这厉工确是厉害之极,一步步把自己迫上一个陷阱,但他亦不愿在这个时刻,为己方结下这等强仇大敌,无奈道:"厉兄好说,假设传鹰战死於此役,敝方便负责找出祝名榭的末亡人萧楚楚的行踪,那便直如找到传鹰一样,阁下意下如何。"

厉工点头道:"这也使得,但时机转瞬即逝,请卓兄大力帮忙,尽早将萧楚楚匿藏之地赐告,敝派自然遵从指示。"

这番话软中带硬,暗示若一日不能得知祝夫人的行止,一日不会放弃找上传鹰的可能。

卓和权衡轻重,断然道:"好!我将在三日之内告知阁下所要资料,若贵派找上祝夫人时,对和她在一起的赫天魔,还请放他一马。此人为敝国国师八师巴的弟子,若有任何损伤,於我方颜面上极不好看。"

卓和也是老谋深算,在这等节骨眼上,才来谈条件,要知赫天魔亦为绝代高手,说要不伤他而擒获祝夫人,正是谈何容易。

厉工略一皱眉,断然道:"可以!"

他心想天下间惟有蒙人的强大力量,才可查探出祝赫两人藏身之地。些许条件,难以避免。

这两人几句对话,立使祝夫人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

同一时间内,在城郊偏僻处一所私人大宅内,江湖上另一股势力亦正在集结中。

各帮各派的代表人物,利用种种不同的方法和掩护,秘密地潜来此处。这次发出邀请的,是武林上最负盛名的少林、武当和青城三派。

三派在武林上均有数百年历史,源远流长,弟子遍布天下,势力深入社会每一角落,虽然战乱连年,力量大受打击,道消魔长,但仍拥有不可轻侮的实力。

所以虽然时间仓卒,依然能於极短时间内,通过庞大的联络系统,邀来各方豪雄。

向无踪藉著许夫人的关系,得以前来参予,两人来至大宅,由许夫人出示密件,立即被请入内。

这时一名中年汉子走前抱拳为礼,客气几句後道:"在下武当林贤,还望许副帮主引见这位朋友,今次事关重大,请直言这位朋友来此的理由。"

向、许二人暗赞对方办事严谨,处处小心,连飞凤帮的副帮主也不卖账。

许夫人道:"这位是魅影向极的公子,曾在任旗主手下办事,今次前来,将有重大消息,转告各位。"

林贤忙道:"原来如此,向兄请恕小弟得罪,各派代表大多抵达,请两位入席。"随即引路。

在大厅上,约五十个席位,都坐满了人,其中不乏旧识,许夫人一一点头为礼。

一把雄壮的声音响起道:"今日各位前来,在下先代表少林、武当和青城三派,向各位致谢。"

这人身材颇高,正是有青城第一剑美誉的丁台湃。此人无论身份、武功和品德,均足以胜任这个聚会的主持者。

他左边坐的是忘生大师,代表少林。

右边是一风度翩翩的青年狄限,这人新近崛起武林,颇具才识,已隐隐成为武当新一代的领导人,今次代表出席,意义深远。

这时三人一齐起身抱拳敬礼。

在座各帮派高手,急忙起身回礼。

这四十多人虽然一齐站起来,却丝毫不闻桌椅杯碟碰撞之声,足见与会者都是高手。

向无踪游目四顾,看到几个江湖上侠名颇著的人,例如丐帮的游子升、峨嵋的青莲道姑,长江帮帮主陈野叟、有岭南第一高手之称的方朴、南宫世家少主南宫亮和他的新婚夫人吕媚、长白派的著名高手凌幻影,点苍的著名女性高手荆紫等,均有出席,这些人代表了现今正派的力量,武林的精英。

这时丁台湃在主家位坐定,众人纷纷就座。

丁台湃游目四顾,和座中的熟人微笑为礼,这青城第一高手,无论在风度和气慨上,均有大将之风,使人对他充满信心。

丁台湃道:"今次邀各位前来,实在事非得已,无庸丁某多言。这一刻无论在武林和国家,均是生死存亡的时间。但令人可恨的是,却偏又使人无从插手,有力难施,今晚这个聚会,希望能集合大家的意见和力量,作出一点事。"

泰山派的梁子放道:"敝掌门巳请出镇派灵芝,据说有增长功力的神效,可惜敝派动用了所有人手,仍不能找到传大侠的踪影,所以丁兄所言无从入手一语,本人至有同感。"

梁子放在江湖上辈分颇高,人面又广,如果连他也找不到传鹰,这实在耐人寻味。

众人纷纷发言,原来各帮各派,都尽力找寻宝刀神剑之类,以增加传鹰取胜的机会。

向无踪一听心下大为不安,这些人虽一片好意,但正反映他们对传蒙此战,早认定了传鹰必败,才这样诚惶诚恐地舍本逐末,希望能逆转战局。

蒙赤行作为一个永远不会被击败的恶魔形象,看来已深深印在各人脑中。

祁连派的高手坐山掌铁存义道:"各位请听本人一言,武功若果到达像传大侠和蒙赤行等级数的高手,讲求的是精神力量、意志和智慧的竞赛,这等修养需千锤百炼的长时间刻苦锻炼,绝对没有速成捷径。取巧的神兵利器,因缺乏培养出来的感情,难生感应,可能弄巧反拙,我不想各位在这方面浪费精神,特大胆提出,请勿见怪。"

众人一时默然无语。

丁台湃注目铁存义,暗忖此人一向远处西陲,想不到见解精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向无踪起身道:"各位前辈,在下向无踪,为魅影向极的次子,近日因缘巧合,得悉一些重要资料,皆显示情势愈趋复杂,不利於传大侠。"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众人的眼光全集中於他的身上。

向无踪续道:"阴癸派高手尽出,誓杀碧空晴大侠和传大侠,所以纵使传大侠决战胜利,恐怕也难逃此等盖代凶人的毒手。"

众人默然无声,这阴癸派为凶名最著的邪派,由该派出来的两个高手毕夜惊和烈日炎,便已弄到鸡犬不宁,莫奈他何。

该派宗主血手厉工,功力更远胜毕烈两人,这等对手,实在可怕。这些年自无上宗师令东来退隐江湖,道消魔长,从这个角度看,益发显出传鹰和碧空晴等的重要。

武当的代表狄限道:"现在惟一对抗这些邪魔的方法,就是结成紧密的联盟,通过各家各派的团结,去应付当前的艰困,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我等尽力而为,成败在所不计。"这人年纪轻轻,说话却极为得体。

忘生大师发言道:"首先我们推举一个核心的组织,计划各种行动,如果真能得到各帮派的一致支持,我们的力量也是不可忽视。"

众人点头赞成,要知如若没有一个有力的核心组织,便像一个孔武有力的人,却只是一名白痴,空有一身力量,无从使用。

众人当下即商议各项细节。

传蒙二人这一次决斗,成为关系整个武林的大事,除了私人恩怨、门派的恩怨、国家的恩怨,还牵涉到正邪的消长。

但传鹰却似在人间消失了。

第十八章 决战之前

七月十一日。

决战的日子逐渐迫近。

各大势力都派出人手,找寻传鹰,但都是徒劳无功,连碧空晴也不知躲在那一个角落裹去。

决战的消息,从水道、陆路等不同的形式扩散出去,使这一战成了天下人关心的头等大事,一般来说都认为蒙赤行赢面高出很多,战果更成了市井间赌博的对象。

七月十二日,多云。

蒙军开始进驻镇远大街,登记居民的户籍,设置关卡,严防有人布下陷阱,近卫兵团更从大都运来五十支獒犬,准备到时作清场之用。

很多居民怕事的,巳提早搬往亲朋戚友处暂住,这类举动有连锁的反应。

在十二日傍晚前,居住於镇远大道的居民,迁走的超过了八成,弄至十室九空,未迁出的,亦不敢出来走动,氧氛异常紧张。

武林人物,甚或闲杂人等,因为怕了被蒙兵盘查,也打消了入内闯荡的念头,整条大道了无生气。

七月十三日,密云不雨。

最後一家人,在黄昏时分离开镇远大道的家居,迁往朋友家裹,末日好像提早来到这条大街上。

超过四万的蒙古兵队,被调来轮班负责整个区域的巡务,将大道封锁起来,平日车水马龙的长街,顿成鬼域。

附近的制高点,都由蒙人箭手把守,任何试图闯入该区的人均会遭受被射杀的命运,爱传鹰或恨传鹰的,想帮助他又或想置他於死地的,都一律被拒於这范围之外。

七月十五日的午时,天下只有两个人可以进入镇远大街。

那就是蒙古第一高手蒙赤行,和如彗星般崛起的汉人高手传鹰。

七月十四日,微雨。

镇远大道。

宛如在深海的至低处,传鹰的意识慢慢从无限的深度,浮上水面来。

水面上就是所谓的现实世界。

传鹰从深沉的睡眠中,醒转过来,他的感官立时展开迅速的活动,首先他的听觉告诉他,周围是出奇的平静,和十天前他进入这深沉的睡眠前,那嘈吵热闹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传鹰依然保持横卧的姿势,开始进行自我检查的工作。

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经过了这十日来的睡眠,他并没有丝毫久睡後那种昏沉,反而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脑筋转动灵快,功力更见精进。

传鹰暗忖,战神图录四十九幅石刻,果然每一幅都有惊人的作用,自己虽然十日未进粒米,水不沾唇,却不觉丝亳饥渴。

他醒悟到自己成功地悟出人与大自然的关系,把身体转化成吸取宇宙无时无刻不存在的能量的媒介,从而达到古人所说"夺天地之精华"的境地。

他再不需要从食物水分得到营养供应,天地的精气,已足够有馀,这时传鹰快将到达了古人传说中"辟谷"的层次,虽然仍未能乘云气,御飞龙,但比之餐风饮露的逍遥,又胜一筹。

一股前所未有的喜悦,涌上心头。

目下虽是置身於一间大户大家放置废物的阁楼内,在他的眼裹,却是胜比皇宫别院,每样东西都出奇地美丽。

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下,一切事物都光辉闪闪,墙角密布的蜘蛛网,地板上的残破家具,其存在本身,巳隐含至理,带有某一种超越物质的深义。

传鹰环顾四周,看到了平时完全忽略了的事物。

经过了战神图录心法的十日潜修,他的意识和感官,起了惊人的变化,就好像一条长住深海之下的小鱼,第一次浮上水面,接触到水而上那奇异美丽和动人的世界。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在步声之中,还夹杂著一种极轻微的声音,都逃不出传鹰听觉的警戒网。

传鹰心中一动,心忖那轻微的足声,必是犬只踏地的声音,这时步声愈来愈大,朝自己的方向迫来,他急忙运功收起全身热力,封闭毛管,阻止体气外泄。

人犬在楼下梭巡了一会,然後离开。

传鹰连犬儿灵敏胜人的触觉,都被他瞒过,即管这个搜索计划的设计者卓和,也始料不及,难怪各方面搜寻传鹰的努力,均告失败。

他其实一直潜伏在镇远大道一户人家废弃了的阁楼内,他十日修行,既不需要一般人家日常饮食起居,自然如在人间消失了一样。

这时已是午时,离明天的决斗,刚好是十二个时辰。

传鹰盘膝坐起,眼光四围巡视,见到墙角有件酸枝木的大灯台柱,通体紫红,木质紧实之极,灯台的柱身粗大,长有五尺,传鹰大喜,拿到手中一掂,十分沉重。

传鹰脑海灵光一现,拔出背上自己名震天下的厚背长刀,仔细打量灯台的柱体,如此好一会儿後,开始批削起来。

他的精神和刃锋,结成一体,每一落刃的角度、轾重、快慢,无不极为讲究,直接影响到他的要求。

这便如一个写画的大师,意到笔到,始能成其无上的作品。何时停,何时止,则乃属天然之事,时至自知。

他的现在,他的世界,只腾下手上这条不断因自己落刀而变化的木棍,他迈进创作的狂热天地裹。

与高典静的爱恨交缠。

祁碧芍和自己的分歧和矛盾。

思汉飞那未完成的决斗。

田过客为救自己而身亡。

碧空晴豪情仗义。

祝夫人雨夜热恋...

还有,就是那即将来临,与蒙古第一高手蒙赤行的决斗。

这一切一切,都不属於"现在"这一刻。

都是无关痛痒,不须一顾。

传鹰进入了彻底"忘我"的精神境界。

天地只剩下刀锋和木柱。

第十九章 决战长街

七月十五日,巳时。

乌云密布,雷暴将至。

地惨天愁。

一队又一队蒙古大汗辖下的近卫兵团,步至镇远大道的附近,把原本站岗的蒙兵,换了过来,使封锁更为严密。

巡逻大道上的人犬,陆续撤出,站岗於高处的箭手,同时撤离了可俯视大道的要点。

大道内静如鬼域。

思汉飞与卓和两人,站在镇远大道东端的入口,监察蒙人的撤退,卓和微笑道:"我特别吩咐了每一个千人队的负责人,一定要替自己点齐部下,以免有人禁不住好奇,私下匿藏起来,偷窥这使天下动心的龙争虎斗。"

思汉飞不禁莞尔:"卓指挥的顾虑未尝无理,甚至连本王也心动得很。"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卓和望往这长约两里的大街,因中间略呈弯曲,所以到里许处时,视线受阻,在这可见的距离内,人迹全无,景象诡异之至。

卓和道:"可惜我们不能亲自在旁目睹这场龙争虎斗,确属憾事。"

思汉飞苦笑道:"今次我上大都,亦曾亲自向大汗询问此事,大汗答这是蒙赤行的要求,他虽然不同意,但只好答应。"

原来蒙赤行在蒙古帝国地位超然,此人之所以扶助蒙古,建立帝国,全因为当年成吉思汗有大恩於其家族,所以一直以来,蒙赤行都担任蒙古大汗的贴身护卫,而对一般事务,他完全袖手不理,只有高手来犯,他才挺身杀敌。

几十年来,折在他手下的中外高手,难以数计。

号角声传入两人的耳内,一队全身黑甲的蒙古骑兵,远远走来,後面是一辆黑色大马车,车边滚金,甚为惹人注目,再後是一队骑兵,声势浩大,直向思、卓两人立身处驰来。

思汉飞道:"蒙赤行来了!"

时近午时,雷暴将至。

马队来到了街口,骑士们一收马缰,整队人马停了下来。

众人眼前一花,一个身形高大神武的黑衣人,卓立在思、卓两人之前。

四周传来"噗"、"噗"之声,原来在附近的蒙古兵,全体俯伏在地,对他们来说,蒙赤行并不是一个人,而是神。

思汉飞和卓和都是身材高大的壮汉,蒙赤行比他们却还要高出半个头,沉稳如高山峻岳,他肤色白晰,乍看有如一尊水晶雕成的神像,超越了世上众生的美态,一对眼睛带着深湖水般的蓝色,像是黑夜裹的两粒宝玉,不动时,似乎全无生命,闪动时,精光四射,胜过天上最亮的星星。鼻粱高挺,嘴唇棱角分明,显示出过人的坚毅和决断。

黑衣白肤,对比强烈。

蒙赤行整个人充满了一种魔异的魅力,使人心胆俱寒。

卓和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虽然蒙赤行站在他身前六尺之地,他却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这即是说,假设他闭上了眼睛,会彻底地不知道蒙赤行正在他身旁。

卓和一阵心悸,要知他们这等级数的高手,巳培养出一种接近第六感的触觉,尽管毫无痕迹,但只须有人接近,心灵即现警兆,这一套完全不能用在蒙赤行的身上。

这和阴癸派掌门血手厉工刚好强烈的对比,他整个人浑身发射出阴寒之气,令你不断去抗拒和惊怕,不断提醒你他的存在。传鹰却又完全不同,灵活变化,无迹可寻,使人无从掌握。

一个利如刀刃的声音道:"汉飞、卓兄,别来无恙。"

蒙赤行一向被蒙古皇室尊之为师,所以直呼思汉飞之名而不讳。

思汉飞和卓和齐齐施礼。

思汉飞道:"蒙老师确是信人,但传鹰却仍未抵达此地。"

他建立了一个通讯网,笼罩了周围方圆五十里之地,传鹰只要出现,他会立即知晓,现在已近午时,如若传鹰还在五十里外,迟到是必然了。

蒙赤行抬头望天道:"雷雨即至,我感觉到空中的电流。"

思汉飞和卓和一齐愕然,感到自己在这武道的巨人之前,是那样的渺少和微不足道。

蒙赤行透明如白玉的睑庞上,发出一片光辉,在这阴沉的天色下,更觉诡异。

蒙赤行缓缓望向整条如同鬼域的长街,眼中精芒暴射,柔声道:"他早来了!"

传鹰停止了批削的动作,木柱变成了一枝似刀非刀,似矛非矛,似剑非剑的奇怪武器,似是依循某一节奏和规律,但变化中包含了变化,直中有曲,弯中有圆,使人完全无法捉摸它的用途。

传鹰左看右看,显得极为满意。

就在这时,羊角声起,刚好是午时了。

在这决斗前的一刹那,一种至静至极的灵觉从他的脑海深处升了上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静和快乐。

在这废置杂物的阁楼内,他首先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血脉流动的声音、地洞里老鼠移动的声音、木梁内的虫声。

灵台清明晶透,四周环境内每一个声音,由呼吸的风声,以至微不可闻虫蚁爬行的响声,他均在同一时间内感到和听到。

通常一般人的感觉,一时间内只可集中在一个目标上,例如我们集中精神去听流水声时,自然忽略了风声,反之亦然,像传鹰这样同一时间内,同时听到种种不同性质的声响,已是一种超越平常感官的超感觉。

他不止听到声音,同时更感到各种不同类形的生命和他们的活力。

便在这一刻,他接触到一股庞大无匹的精神力量。

假设八师巴是一个静止的深潭,这便是冲天而起、无坚不摧的龙卷风暴,乍看似静止不动,却潜藏了惊人的强力。

蒙赤行逐渐接近。

传鹰一紧手上的奇怪武器,长啸一声,"轰"然一声震天巨响,硬生生撞破侧墙,带起漫天碎石尘土,打横跃落街心,双手齐胸举起乌紫色的木器,作三十度倾斜向上,遥指五丈许外的黑衣人。

蒙赤行孤峰耸峙,负手而立。

两人眼中锋芒毕露,等同神兵宝刃,在虚空中交锋。

长空黑云疾走,地暗天昏。

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狂风,刮起长街满天尘土,可是两人衣衫寂然不动,有如两尊石制的神人。

传鹰一生中,从未见过任何人的眼神,及得上蒙赤行一半的锐利,惊人的地方,更在於其眼光形如实质,像一个千斤重锤,从自己的眼中透入,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敲在传鹰心灵的深处。

他突然呼吸不畅,心内惊悸,全身似欲软化,一种软弱绝望的感觉蔓延全身,觉得面对的这敌手,是个全无办法击倒的巨人。

天空一下闷雷,响彻远方的天际。

传鹰受自然界的感召,自己便似在宇宙的中心,脑中念头急转,胜还是败,败亦是胜,两者浑成一体,无分彼此。

战神图录一幅一幅呈现前,霎时间整个人的精神,与万化冥合,重归自然,刚才被蒙赤行击开那丝心灵空隙,转瞬间缝合无间,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蒙赤行心下讶异,刚才他施以精神转化的力量,令对手心灵深受重压,在其脑海内种下必败的种子,但对方却与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合为一体,竟使自己徒劳无功。

蒙赤行不惧反喜,这样的敌手岂是易求。

蒙赤行道:"传兄手中之器,方圆曲直尖,生克相乘,巳尽天地数理,使蒙某不知如何入手,快哉,快哉!"仰天长笑起来。

大笑声中,不待传鹰答话,蒙赤行缓缓左转,撞破了一道紧闭的大门,走进左侧的一所民房去,只留下一个人形的破洞。

就像一般人走进一道敞开的大门一样,行云流水,没有丝亳阻延和迟滞。

传鹰全神贯注,蒙赤行每一个动作,由转身、破门以至大笑、眼神,腰脚肘膊的配合,都不放过,只见其动作与动作间,浑然天成,使人亳无可乘之隙。

传鹰运集全身功力,本已如箭在弦,伺机而发,可是蒙赤行全无破绽,那蓄满的一击,始终不能击出,登时心口一片烦躁,难过之极,大喝一声,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蒙赤行一招未出,传鹰便先受伤。

传鹰鲜血吐出,胸前一松,回复畅顺,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出隐入屋内的蒙赤行下一步的行动。

传鹰收摄心神,专心一志,通过心灵感应,搜索魔宗蒙赤行的踪迹,这一专注之下,四周二十丈方圆内,连虫蚁触地的声音都成网内的鱼儿,没有一点漏出去,唯独感应不到蒙赤行的存在。

在传鹰超感官的监察下,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蒙赤行形神俱灭,再不存在於天地之间,真实的情形当然不会是这样。

正如传鹰闭起全身毛管,收起全身精气,停止了呼吸,以致蒙军的巡犬不能发现他的存在一样,蒙赤行的心灵和精神,亦到了一个可以躲开传鹰触感的层次。

蒙赤行居然彻底消失。

长街上烈风愈吹愈起劲,漫天尘土飞扬,电光不时闪烁天边。

天地忽明忽暗。

无穷无尽的大街,不见一人,似乎只剩下传鹰一人独存。

主动之势巳失,他站在街心,手上握著那木制的兵器,和那无尽的等待。

类似龙吟虎啸的异声,骞地从四周传来,初时细不可闻,仿似遥不可及,霎时间已响彻整个空间,震人耳鼓,盖过了天边的雷鸣,遮掩了呼呼的强风,一时天地间只有这尖锐刺耳的异声。

这是敌人出手的先兆。

周围十丈内的气流,急速旋转,一股股有如利刃的气锋,在这范围内急速激撞。

传鹰若如置身风暴的中心,他不动犹可,一动所有的压力都会集中在他的身上,把他卷进急流的气旋内。

他巳全无退路。

蒙赤行究竟在何方?

气旋愈转愈急。

忽然一股无坚不摧的强大真气,从右侧盖天覆地,以惊人的高速急撞过来。

传鹰那敢迟疑,蓄势巳久的一击,侧身全力击出。

两大绝顶高手,终於短兵相接。

蒙赤行在传鹰的右方扑至,只见传鹰手中木器,有如乳燕翔空,在窄小的空间内,画出一道美妙自然的弧线,巧妙地转个角度,变成迎面向自己刺来。

木器一边刺来,一边变化无方,圆变曲、曲变方、方变尖,相辅相乘,使人无从定下应付之法,每一下改变,都令蒙赤行本来觉得无懈可击的杀著,突变为破绽百出的失策。

蒙赤行一拳击出,在空中不断改变角度,来应付传鹰这已得天地神韵的一击。

蒙赤行竭尽了浑身解数,终於一拳打在棍尖上。

传鹰这一击,抛弃了以前用刀的积习,变成纯粹根据当时当地而创的即兴之作,演尽天地五行生克之理。

可是蒙赤行果然不负蒙古第一高手之名,仍能着着封死自己的去势,一拳打在这一击的锋端上。

无边无际的庞然巨力,如山洪暴发般,从木器身上转过来,这无可抗拒的力量,撞得传鹰直向後方倒飞而去。

轰!轰!

跟著是一连串嘈吵混乱各种物件器皿的破碎声音。

传鹰的背脊撞破了一堵又一堵的墙壁,压碎了无数的家具,直至又轰然一声,撞上个硬物,势子才停下来,滑倒地上。

他手中的木器,除了手中握著的那短短的一截外,全条巳彻底化成碎粉。

传鹰侧目一看,原来自己撞到厨房内的大铁炉去。

电光暴闪,半空打下了一个惊雷,酝酿巳久的大雷暴,刹那间充塞了天地。

蒙赤行凝立传鹰撞出来的破洞前,欲乘胜追击,结束这一战。可是传鹰向後退飞的同时,手上剩下的半截木器,一边退,一边布下一重又一重的气锋,利比兵刃,把整个空间封闭起来,久久不去。

蒙赤行欲进不能,坐失良机。

蒙赤行卓立滂沱大雨之中,雷电交加之下,高大的身形,直如十八层地狱出来的恶魔。

传鹰全身乏力,急急调气,蒙赤行这一击,堪称夺天地之造化。

思汉飞和卓和站在三里外的街端,近卫张开了罗伞,为他们遮雨,雨水在伞边如水帘般泻下。在这个距离和角度,完全看不到决斗的情形。

卓和道:"往昔蒙师毙敌,总立决於瞬息之间,像今次那样耗时良久,未尝有也。"面上露出了些许焦虑,这一仗是他们输不起的。

思汉飞道:"传鹰此子,作事每每出人意表,令人难以测度。"

是时雷电狂作,大雨倾盆,愈趋暴烈。

思汉飞续道:"当日你同意阴癸派众凶魔,默许他们於此战後,如若传鹰不死,可以布下罗网扑杀传鹰。"说到这裹,顿了一顿,仰首望天。

实际上他心裹极为矛盾,他一向最为惜才,对传鹰颇具好感,但如若让传鹰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对他大蒙统治这偌大的一片江山,实是心腹大患。

思汉飞猛地下了一个决定,断然道:"假设传鹰逃过今日大难,又逃过阴癸派众邪追杀,你立即从漠北尽调我方够资格的奇人异士前来,务须不择手段,杀死传鹰。"

卓和心中一震,他跟随了思汉飞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要这样对忖一个人。

卓和应诺一声,似乎这样便决定了传鹰的未来命运。

长街模糊不清,数丈外,视线便为豪雨所遮,白茫茫一片。

在这大雨之中,两大高手,究竟谁胜谁负?

蒙赤行卓立在长街正中,全身真气弥漫,大雨来到他头上五尺处,便向四周激溅,一滴水也不能沾到他的身上,无论在气势上和真气的运行上,都已攀上他所能臻达的颠峰。

这一战,到了胜负立决的阶段。

"砰"地一声震响,传鹰撞破屋顶的瓦面,带起了一天碎石断瓦,直冲上七丈高的天空,长刀高举过头,配合背後交加的雷电光闪,彷若雷神降世。

蒙赤行大惑不解,传鹰这样凌空扑下,将身子彻底暴露於自己这蓄势的一击下,无疑自杀。

时间不再容蒙赤行多想,他身子往前微俯,两手向内盘曲一抱,一股极强大的气柱,旋转而起,直向半空中的传鹰击去。

这是蒙赤行毕生功力所聚,即使无上宗师令东来亲临,也要先避其锋。

同一刹那,一道眩人眼目的电光,裂破长空,直击在传鹰高举空中的厚背长刃上,厚背长刃立时通体发亮,万道光芒,绕刃身疾走上高压的电流,在刀身上吱吱乱响。

传鹰厉啸一声,手中长刃挟着那道电光,闪电凌空向蒙赤行劈下。

电光烁闪而下,平地一声轰雷,蒙赤行被挟带雷电的一刃,劈得离地倒飞十丈开外,又在地上滚出了三丈许的距离,速度这才停歇下来。

长街中心裂开了一道长两丈深约半尺,令人怵目惊心呈长形的浅坑。

这一刀的威力确是动地惊天。

蒙赤行一生战无不胜,还是第一次被人击倒地上。

传鹰一刀击下,刚碰上蒙赤行全力击来的气柱,两股大力相交,传鹰整个人倒抛上天。

传鹰一声厉啸,借势横飞出去,高高掠过蒙人的封锁线,直向远方的民房投去,一闪不见。

蒙赤行缓缓立起,全身衣衫尽湿。

思汉飞和卓和远在长街之端,连续听到传鹰两声厉啸,任他两人何等喜怒不形於色,也禁不住面面相觑。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形,在暴雨中的镇远大道出现,笔直朝两人走来。

思汉飞目力较胜,首先全身一震,卓和也跟着一声惊叫,目瞪口呆,以这两人的修养,见蒙赤行现今的模样,也忍不住大惊失色。

蒙赤行走至两人身前,他那白如水晶的面庞,变成了雷击後的焦黑,全身衣衫湿透,狼狈非常。

蒙赤行嘴角一牵,露出一抹苦笑。

这时马车迎了上来,蒙赤行走到门前,便欲登车,忽又回过头来,向两人道:"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胜是败。"

思汉飞认识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人性化的表情。

雷雨愈下愈大了。

第一章 各奔前程

"轰"的一声巨响,传鹰撞破屋顶,狠狠的直摔进去,背脊接连压断几条木栏,最後跌在地面的禾草堆上。

四周登时震天响起一阵马嘶。

数十匹健马受惊下,纷纷踢起前蹄,常烘混乱之极,原来这儿是个马房。

传鹰苦笑一下,暗忖刚才蒙赤行那惊天动地的一击虽经自己凌空飞退,化去大部分的威力,仍然不免受伤,现下提气困难,浑身乏力,再难与人动手,在这要命的时刻,真使人心焦。

他自问若有两炷香的时间,可以恢复大部分的功力,那时最不济也可落荒而逃。

望向马厩外,暴雨收竭,雷声渐稀,对於这自然的现象,传鹰感到无限亲切,便如一个迷路的顽童,重见慈爱的母亲一样。

思索间,传鹰心中一懔,原来他心灵间警兆忽现,一股邪恶阴狠的力量,正在探索他的行踪。

传鹰勉强站直身子,一阵晕眩,内伤比自己估计的还重,他集中意志,晕眩转眼消失。

时机紧迫,传鹰连忙推门走出马厩,外面是个大花园,不见一人,在这等雷雨之下,所有声响都被盖过,撞破马厩的声音,这处的人家自然不知。

传鹰出了马厩,向前冲出十丈,直奔到围绕大花园的围墙边。集中起最後的力量,全力往上跳,脚踏墙顶,然後倒翻而回,落到草坪上。

他一路从马厩行来,都走在黄泥地上,露出一行脚印,这次回去,却踏在草上。他并不从马厩的正门入内,反而绕至厩後,再爬窗穿了入去,把身子缩在一堆废物之後。

这时他全身力竭,几乎昏死过去。

当然这是万万不可,连忙集中意念,开始运气疗伤,依随战神图录的方法尽情吸取天地宇宙的能量。

寂静间心灵波动,传鹰把眼睛打开一缝,从杂物的间隙向外窥。

人影一闪,一个身穿道袍年约四十的道姑,掠进马厩,手执长鞭。

这道姑面目娟好,可是两眼闪动不定,不时射出狠毒的神情,凶厉慑人。

这时她正细察传鹰掉下来的破洞以及地上的痕迹,她身形飘动,快如鬼魅,给人一种噩梦那种疑幻疑真的感受。

传鹰心中震骇,看出这道姑难缠非常,自己在短时间内和她动手,必然有死无生,也不知那冒出一个这样的凶妇来,和自己又有何瓜葛。

传鹰停止了全身所有的活动,包括睁眼、呼吸等等,以免引起这类特级高手超乎常人的灵敏反应。

那道姑倏地飘出门去,一声尖啸,迅速由近至远。同一时间,四方八面也传来不同的呼啸。

传鹰心中大懔,这道姑已是难缠,居然还有同党,幸而自己没有试图逸走,反而布下错误痕迹,引得他们摸错门路,否则贸然逃走,必然落到这些凶人的罗网内,这只是拖延的方法,当这些凶徒找不到自己时,很可能会重回此地,那时就万劫不复了。

传鹰再没有选择的馀地,收摄心神,运气静养,瞬即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

只半炷香的时间,一把声音传入耳际,登时把他唤醒,睁开一双虎目,这时马厩的正中有一高瘦的中年男子,正在四围走动,口中轻呼:"传鹰大侠,传先生!"

传鹰通过心灵,极快地触摸了对方的心灵一下,对方全身一震,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神色,显然对自己的传感,生出反应。

传鹰立即作出决定,站起身来道:"阁下何事要找传某?"

那中年男子一见他立即大喜,恭敬地道:"在下向无踪,阴癸派的凶人正四处搜索你的行踪,幸好我们亦另有安排,请随我来。"

传鹰淡淡的道:"只要不是太远的距离,便不成问题。"

向无踪了解地道:"绝对不远,请随我来。"掠了出去。

传鹰紧跟而去,他发觉自己的复原比想像中快了很多倍,虽仍未能与人动手,但提气轻身,己无障碍。

他刚才虽通过心灵的触觉,判断出向无踪并无恶意,但仍说得自己伤势较重,隐藏起自己的虚实。

两人迅即走出街外,一辆牛车徐徐驶来,停在两人面前,一个农夫模样的人,坐在赶牛的位置上。

向无踪轻声道:"这位是祈连派的铁存义。"跟著一手拨开牛车後堆得如小山般高的草粮,拉开车底下的一个暗格道:"传大侠,事非得已,还请屈就,我们另有人去对付那些凶人。"

传鹰苦笑一下,心想估不到自己也有今时今日。他为人灵活变通,并不计较,闪身躲进暗格内。

向无踪助他关上暗格,先盖了一块木板,再在这块木板之上一寸的位置,盖上另一块,原来是夹心的两层,所以即使敌人发现了暗格的开关,打开後仍只见寸许下的另一块木板,设计颇为巧妙。

向无踪盖上了禾草,牛车徐徐前驶。

牛车行速甚缓,走了一炷香之久,才转入出城的大道,铁存义手执长鞭,不时轻轻打在牛背上,正是典型的乡农那种悠闲模样。

当城门在望,一道剑气突从铁存义後脑的左侧刺来,剑未到,冰寒之气,先凌空袭来。

现在的铁存义必须迅速下一个决定,他一是立即反击,务求在最短时间内击杀敌人,一是置之不理,以生命去赌博敌人这只是试探性质的一剑,非欲置己於死地。

他选择了後者。

剑尖刺至颈後处,这样的距离,即使铁存义改变主意要趋避,亦来不及了。

剑尖再刺前两寸,便回剑横移,跟著如满天花两地,刺向放满禾草的牛车,弹指之间,长剑四十次刺中了牛车载草的木板上,如果草内藏了人,身上必然满是剑孔。

刺剑者毫无发现,忽又隐去。

铁存义始终没有转头,但他眼角的馀光窥视下,出手查车的似乎是个身穿白衣的青年男子,想来是阴癸派的第二代高手。

这些凶人果然办事严密,丝毫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目标。

牛车在铁存义的驾驭下,缓缓出城。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两旁屋宇渐疏,远处有个小亭,亭内生了位五短身材的壮汉,旁边还站了四名二十许至三十许的年轻人,背负著各式各样的兵器。

铁存义暗叫不好,矮汉正是邪王历冲,这正是前门拒虎,後门进狼,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等到援手的己方人马到来。

邪王历冲一阵长笑道:"铁兄近况如何,怎么当起赶牛车的来了?"

铁存义道:"历兄的情况必远胜小弟,否则怎会成为此处的亭长?"

邪王历冲眼中抹过一丝杀机,此人外貌粗豪,却是心狠手辣,胸怀狭窄,有仇必报。

他左边的一个年约二十五岁的青年道:"大胆!居然敢对师尊无礼。"掣刀在手,大步踏向坐在牛车上的铁存义。

邪王历冲大喝一声:"卫雄!回来!"

他知铁存义虽因远居边陲,中原少闻其名,但人既机智,武功亦高,这处除了自己,馀者皆不是他的对手。自己昔日便因与他有过节,才深悉此人之厉害。

铁存义横竖也要手上见真章,岂会放过此等良机,手中长鞭扬起,兜头向那卫雄挥去。

卫雄一向仗著这护短的师傅,横行福建沿海一带,见敌人出鞭,横刀而上,试图削断长鞭。

长鞭一下子缠上长刀,卫雄感到一股大力从鞭上传来,胸口如中重锤,长刀脱手而去,噗!噗!噗!向後连退十步,坐倒地上,鲜血狂喷出来。

邪王历冲身形骤闪,来至卫雄身旁,探手按在他的背上,输入了内力助他疗伤,另则一拳凌空向铁存义击去,几下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铁存义大吃一惊,抛去长鞭,运掌封架,蓬的一声,邪王历冲这一拳打得他几乎堕下马车,邪王历冲分心二用,居然仍有这样大的威力,只要他和卫雄疗伤完毕,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还未定神,邪王历冲第二拳紧接凌空击来。

邪王历冲低喝道:"搜车!"

其他三人身形闪动,掠向车後。

铁存义心神一震,邪王历冲一拳重过一拳,自己败亡正在眼前,那还能分身施援,好一会背後仍然声色全无,邪王历冲竟收拳後退,一面紧张地瞪著车後。

铁存义大惑不解,转首回望,只见车後一名壮汉如铁塔般笔直站立,手上各持一拐,历冲的三个徒弟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也不知是生是死。

当然是绝拐碧空晴。

碧空晴哈哈一笑道:"历兄你的徒弟办事不力,我已代为收拾,送了他们归西,免得你日後烦恼。"

历冲面如铁铸,沉声道:"碧兄手段不嫌过於狠辣吗?"

碧空晴一上场便击杀了自己的爱徒,这样不留馀地,摆明要和自己判出生死。

碧空晴哑然失笑道:"彼此彼此!"提起手中双拐,脚步发出"吓!吓!"的声音,直逼历冲而去,较之西湖湖畔时,功力又见精进。

历冲岂敢托大,掣刀在手,运集全身功力,他知道碧空晴的功夫走刚猛的路子,胜负每在数击之内。

铁存义心怀大快,暗忖历冲你横行天下,估不到也有今日之危。

蓦地碧空晴一声断喝,宛如平地起了个焦雷,铁存义耳鼓疼痛,心想自己只个局外人,也有点承受不起,历冲首当其冲,不知有何感受。

卟咚一声,刚才为铁存义所伤的卫雄,仰倒地上,七孔流血,竟活生生给碧空睛喝声震死。

历冲虽然功力深厚,却是首当其冲,给他喝得心神大震,手足一滞,碧空晴的双拐如毒龙般乘虚而入。

历冲勉力回刀削拐,拐刀相撞发出一下震耳的激响,历冲连退数步,长刀施出绝艺,拚命抵抗碧空晴双拐暴雨狂风的强攻。

碧空晴气势沉凝,口不住断喝,每一喝都如平地焦雷,令历冲的刀势出现紊乱,而碧空晴则如惊涛巨浪般重重向他施展压力。

这类高手的较量,任何一方占到优势,另一方都极难平反,至死方休。

碧空晴觑准时机,右拐痛击在历冲刀背上,另一拐闪电劈入历冲的空门。

历冲惊骇欲绝,他甚至听到自己全身骨碎的声音,眼前一黑,一代邪王,就此毙命。

碧空晴凝立不动,急速运功,这历冲称雄黑道,实在非同小可,他全力一击,耗费了极多真元,必须调息运气,始能复原。

铁存义受了历冲多拳,也是血气翻腾,借此良机急忙调息。

如此半炷香时间,首先一声龙啸,来自车尾,一个俊伟的身形,弹了出来,虽然满身泥污,但双目威棱雷射,面上一片光辉,正是名动天下的传鹰,这时的他那有半点受伤模样。

碧空晴吁出一口气,仰天一阵大笑道:"得见传兄弟安好如昔,老哥快慰之至。传兄弟疗伤之速,必有秘技,何不公诸同好。"两人目光相触,深厚的交情,尽在不言中。

传鹰道:"天地并归一元,何来你我之别?"双目闪动智慧的光芒。

碧空晴面容一整道:"你说你话,我说我话,你我自分,何言本无你我。"

两人话锋一转,开始探索哲学上的问题。

传鹰道:"所以惟要忘我,始可重归一元。天地不伤,我自不伤;天地不败,我自不败。惟要忘我,天人合一。"

碧空晴道:"我自长在,纵有片刻忘记,於事何补。"

传鹰道:"忘我之先,首要尽我。譬之养牛,首要寻牛,得牛後再加以放牧,牧牛後,牛至精至壮,始能忘牛,忘人,人牛俱忘,才能练虚合道,返本归原。"

碧空晴向传鹰一揖到地道:"与君一席话,胜却十世修行,异口我若得窥至道,实拜兄弟所赐,先此谢过。"这人直言无讳,毫不掩饰。

铁存义听得两人对话,若似有悟於心,一时如醉如痴。此人日後继传、碧等人,成为一代宗师,种因於此。

碧空晴续道:"不知兄弟与蒙魔一战,胜负如何?"

传鹰苦笑一声道:"小弟藉天时之利,险逃大难,何敢言胜。"

碧空晴道:"是胜是负,日後自有定论。现在阴癸派凶人,肆虐城内,公然四处搜查,已得蒙人默许,方敢如此猖狂,不如让你我二人携手反扑回城,好为世除害。"

铁存义在此时插嘴道:"能得二位大侠联手除魔,实乃万民福。兼且阴癸派派主厉工,昨天清早率同另两凶人离城,这时城中除符遥红外,尽为第二代高手,力量远较单薄,正是挫其爪牙的好时机。"

传鹰道:"铁兄言之有理,不知厉工向何处去?"

铁存义道:"他们由城西出门,据最後消息,应是往金川云南一带。"

传鹰面色一变道:"不好!"

碧、铁两人讶然。

传鹰心念电转,把整件事迅速理出一个轮廓道:"厉工此去,极有可能是针对在下的一位朋友,我立即要上路,务要在他们之前,先赶往该地,这处之事,有劳两位了。"

碧空晴道:"兄弟但去无碍!今次事了,老哥将返山潜修,重过那野民生活,可能与兄弟再无相见之日,万望珍重。"

传鹰仰天长啸,也不多言,拍拍碧空晴肩头,飘然而去。

当日勇闯惊雁宫硕果仅存的两大高手,到此亦不得不分手。

二人说分就分,乾脆俐落,毫无世俗不舍之态。

太阳逐渐西沉,西面红霞万道,染得半边天鲜红一片,黑夜快要来临。

天地的节奏,一点不因人间的离合有丝毫改变。

第二章 隔墙有耳

传鹰辞别了碧空晴,连夜赶路往成都,他体内气来而复往,去而复还,生生不息,一点疲倦的感觉也没有,心中惦记着祝赫二人,恨不得长出翅膀来。

他放弃了从官道快马狂奔的方法,穿山越岭,专抄最快的山路急行,不到三日三夜的时间,抵达宜昌,成都在两日行程内。

照他估计,他现在应该比坐马车的魔教凶人,最少要早到了一天。

传鹰豪气大发,心想不如在这里待上一日,找血手厉工来试试他的厚背长刀,乾净利落地解决了整件事,胜似日後纠缠不休,於是找了一间扼守进城要道的客栈,住了入去。

房间朴素整洁。

传鹰端坐床上,默想战神图录上的诸般秘景,不一刻进入天人交汇的境界。

天地重归寂静,客栈内每一下步声、谈话声,甚至旅客在床上转动的声音,也给接收到传鹰超人的听觉内去。

所有杂念被驱逐出他思想的领域外。

街上的车马声,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发生,又似近在耳边。

传鹰逐渐收摄心神,整个人的受想意识愈来愈凝链,逐渐把所有声音置诸脑後,便俨迅速离开声音响处,所有声音从他的灵智淡出,无念无想。

就在这一刻,他被一段对话吸引了他的灵神。

吸引他的并不是说话的内容,而是说话者的杀气。

当日传鹰受伤躲在马厩,感到一股邪恶的力量在附近,原来是魔教的凶人在搜索他,随後向无踪出现,传鹰的精神有若一个无形的探测工具,感知了向无踪的善意,便是这类超越日常感官的精神感应。

传鹰暂止了精神往更高层次的旅程,集中能力,专心窃听那段对话,其他的声音立时变得模糊,只剩下那充溢杀意的对话声音。

一把沙哑的声音道:"姓周那小子的路线摸通了没有?"

另一把尖锐刺耳的声音道:"老大留下的记号,指出姓周的可能知道了风声,将会於今夜趁黑赶路,哼,岂知这正给了我们搏杀他们的最好机会。"

沙哑声音道:"只是我们两人,便足可迅速干掉他们,何须待至路上才动手。"

尖刺声音道:"你有所不知了,姓周的也不是易与之辈,虽然从事正行买卖,却是少林派俗家弟子中的佼佼者,况且他随从中还有好几个硬手,老大不想留下手尾,所以才召集我们七人全体出动要求一击成功。"

跟著压低声音道:"况且这次酬劳惊人的优厚,足够我们两年花用,老大特别谨慎。"

跟著发出一下奇怪的声音,看来是吞了一下口水,道:"那妞儿的确很美,确是我见尤怜。"

两人一齐淫笑起来。

传鹰听到这,一股怒火升起,这票大盗分明受人主使,要去干一件害财劫色的灭绝人性恶行,自己岂能坐视不理,看来唯一暂时把厉工的事抛开一边,因为只有当这批凶徒聚集一起时,他才可以一举搏杀。

沙哑声音忽喝道:"谁?"

一把沉雄的声音道:"老五,老七,是我。"

尖刺声音释然道:"是老二。"

跟著是开门声。

传鹰心中一凛,这老二的脚步声似有若无,连他也要到他沙哑声音喝问时,才知他的到达,显然功力不俗。

传鹰立时对他们七人的实力重作评估。

老二道:"我刚见过老大,决定今夜守候离城的几个要点,一待姓周的车队离城,即紧蹑其後,一到僻静处便即狙击,记著,那女的一定要丝毫无损。这交易的主子,连我们也得罪不起。"

其他两人默然不语,接著是开门声,三人离房而去。

传鹰取了厚背刀,也穿窗而出。

一轻华丽的马车,在十多乘骑士的护途下,迅速在黑夜的官道奔驰,前面的两骑提著防风的灯笼,在前路照明开道。

星月无光,风沙呼呼,灯火跳动不停。

其中一位方面大耳、相貌堂堂的中年大汉,一狭马腹,从後面赶到马车旁,隔著低垂的窗帘道:"辛苦吗?"声音充满关怀的情意。

低若不可闻的女声在内面"嗯"的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中年大汉道:"很快便到沙县,我师兄会在那接应我。"跟著放缓马速,又落後入马车後的队伍了。

他旁边一位年近四十的骑士道:"周爷?那消息会不会是虚假的。"

姓周的大汉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断然道:"不会,陕北七凶一向在陕西横行,专干杀人越货的勾当,等闲绝不会离开地头,今次专程东来,又多方设法追蹑我们的行踪,绝非偶然。"

他身後一位年青精壮的骑士道:"师兄,我们也不是好惹,何况与他们一向河水不犯井水,为何会找上我们?"

姓周大汉道:"陕北七凶一向认钱不认人,成为了很多有财有势但又不欲出面的人的行恶工具。我有一个感觉,他们是冲著我这未过门的妻子而来,否则时间上不会这般巧合,我们一接了她上路才七天,这批凶徒便找了上来。"

众人一齐沉默。

陕北七凶,横行川陕,十多年来从未失手,据称老大鬼斧白无心及老二短刃马黑手两人技艺精湛,狡计百出,是非常可怕的杀手。

他们并没有分毫胜算,只希望能乘夜逃出,和在沙县接应的人会合。

姓周大汉沉声道:"陈功和何师弟,等会若有危险,你两人护送马车先行,由我们在此拦下凶徒。"

他决意不惜一切,保护马车内娇柔的玉人。

两名骑士低应一声。

此刻各人都心情沉重,只希望快快抵达沙县。

风势愈来愈急。

他们逆风而行,兼又道路黑暗,使他们的行速不增反减。

敌人会在任何时刻凶现。

一阵急剧的马蹄声在後方响起。声音迅速增强,显示追来者以高速从後赶来,活像要命的咒声。

众人面色一变,一齐勒停马头。

敌人这样的速度,再往前逃也只是苟安一时。

骑士中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跃下马背,把耳贴在地上。众人眼光一齐中他身上。

老者抬起头,镇定地道:"是七至八骑。"

陕北七凶一向七人共进共退,从不准外人加入,看来他们是要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破敌。

周姓大汉喝道:"陈功何师弟,你两人立即护送小姐往沙县,迟些我们再来和你等会合。"

他神色平静,一副大将风范。

两骑应命而去,马车迅速远去。

其他十二骑打横拦在官道,决意死守。

蹄声愈来愈急,不一刻後方出现几点灯火,在夜色中不断颤震,愈来愈亮。

周姓大汉外表镇定从容,心内却异常紧张,这七凶名震川陕,数十年来仇家遍地,依然莫奈他何,一方面是他们行踪诡秘,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武功强横,向他们寻仇者不死即伤。

太平盛世时他们还不敢公然作恶,但在这兵荒马乱的时间,各大派自顾不暇,使他们更是变本加厉。

後方的骑士迅速接近,在灯火下闪现著黑沉沉的外形。

周姓大汉暴喝一声,长剑出手,其他人纷纷掣出兵器。

血战即临。

他们这一方的灯笼全部熄灭,黑压压十二骑枕戈待旦,等候敌人的短兵相接。

敌方的灯火向他们不断接近,他们已可以看见敌人诡异的面容。

周姓大汉的面忽地一下子煞白,叫道:"中计!"

迫近的骑士只有五人,却有七匹马,其中两匹是空的。那两人到了那里去?

不过这时已太迟了。

霎霎!

几技劲箭从迫近的骑士疾射而至,众人黑夜难以视物,只能凭听觉挡格,有人立即中箭下马,其他人阵脚大乱。

这陕北七凶擅於实战,经验比这批骑士胜上千百倍,一上来便抢得先机。

陕北七凶的五凶,一下子冲入了周姓大汉的阵中,一轮兵刃交锋的声音响起,骑士们已溃不成军,这五凶确是凶勇无伦。

骑士中以周姓大汉武功最高,但敌手持著重矛,迎头硬给他立下重击,力量如山洪爆发,他全赖精妙的手法,才接下来,但已是虎口震裂。

周姓大汉一边挡格,一边喝道:"简良!"

面色铁青的简良一边加强攻势,一边狰狞狂笑道:"算你记得老子,今晚你们死定了,周城宇,你将是第一名归天的人。"

周城宇心中凛然,这简良在七凶中排名第三。七凶的名次全以武功排列,以老大及老二最是高强,依次是老三、老四,现下老二老大尚未出现,分明是去追赶马车。看来自己不幸言中,敌人的目标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不尤心焦如火。

其他骑士不断闷哼,不断有人溅血受伤,己方虽然人数众多,但先给敌方射伤两人,而敌人武功又远超己方,不一刻便变成苦苦支撑,落败早晚间事。

这刻不容他想,展开浑身解数,死命反抗。

简良嘿嘿连声,他不想迫得敌人舍命反扑,所以利用比敌方优胜的马术和重矛的长处,不断加强压力,将敌人的体力消耗得七七八八,才一举从容毙敌,何况老大老二一定已经得手,想到这不禁得意狂笑起来,长矛闪电刺劈,把周城宇杀得後退连连。

周城宇醒悟到他们那边犯下了一个严重错误,就是不应该在马上御敌,他们的马术和这些精擅马战的大盗,相去不可以里计,假如能下马应战,至少不像目下这般不济。

两声惨叫,又再有人在五凶的攻势下倒跌下马,只剩下七个人在支撑残局,眼看要全军覆没。

当一声,周城宇长剑被挑飞,中门大开,简良狞笑一声,长矛闪电直刺,周城宇一个倒翻,跌往马後,简良急追而至,长矛斜指地上,正要予敌人致命一击。

这时简良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像风的呼啸,背後几下惊呼和惨叫传来,简良认得是其他四凶的声音,待要回头,一股刀气破背而至。

这简良十分了得,数十年的搏击经验使他第一时间从马头翻下,藉马体阻挡敌人的进击,跟著不进反退,窜入马腹,长矛由下向上,全力向刀气方向重击,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绝无半点停滞。

一人沉喝道:"好!"一把长刀侧劈矛头。

简良顺著刀势劈来的方向运劲猛挑,希望借矛重长的优点,把长刀挑飞。

岂知刀矛相击,刹那间长矛的力道完全消失无影无综,活像简良只是软弱无力的把长矛斜举在半空。

简良知道敌刀以一种非常巧妙的劲道,在劈中矛身时,一退一送,恰好把他强劲的力道化去,不多不少。

简良醒悟到这道理是一回事,仍然难过得面色煞白,一口鲜血直喷出来,向後一连退了几步,铁矛下垂,这等力道的转变,比之用猛力拉空,还要使人难受。

那人一提长刀,步步紧迫而来。

简良这时才有机会望向来者,提刀者身材魁梧,年约三十,有种潇洒不滞於物的摄人神采,两眼有如天上的亮星,光芒凝然有若实质。

他周围所有人都停了手,自己其他的兄弟躺了一地,没有人还能站起来。

周城宇一众正在一旁观看自己的下场。

简良一向凶恶之极,不知怎的在这人面前却一点勇气也提不起来,在来人惊人的锋锐下,完全丧失了斗志,当一声长矛掉在地下。

对方一点不放松,朗然一笑道:"简良为何失去斗志?"

简良长声道:"阁下刀法简某闻所未闻,自知万万不敌,要杀要剐,请赐我个痛快,简某感激不尽,不过,希望能将大名见告,不用死也只作糊涂之鬼。"

周城宇等一声,立刻露出注意的神情,他们也想知道这援手是谁。

对方道:"本人传鹰,简兄不愧是硬汉。"

众人一齐心神大震。

简良发出凌厉的笑声,好一会才道:"败在能与魔宗蒙赤行平起平坐的天下第一刀手下,简某心服口服,请动手吧。"

传鹰淡淡笑道:"简兄我们来作个交易如何?"

简良一呆,双眼发光,可以不死,谁人想死。

周城宇等也呆起来。

传鹰行事出人意表,一早先斩杀那四凶,手下辣手无情,这刻说话尔雅温文,处处留有馀地,便纵管是敌对的简良,也生出合作服从的心态。

传鹰道:"只要简兄能指示在下,如何把你们老大老二劫去的女子寻回,并立下以後洗手江湖的誓言,简兄就可飘然而去。"

简良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内心进行极大挣扎。

传鹰说来轻松,可是不啻要简良出卖他的大哥和二哥。

试问天下有谁能对抗传鹰?

简良长叹一声道:"你还是杀了我吧!"

他想到自己七兄弟截血为盟,多年来对人虽是绝不留情,自己兄弟却真是肝胆相照,否则也不能挣到如今地位,如何可以卖友求生。

传鹰仰天长笑,道:"我答应你假如他们肯立誓向善,我便放他们一马。如何?否则即管他们走往天涯底,我也要教他们碎尸万段,曝尸荒野。"

简良双目放光,传鹰这一著击中他要害,实在是两全其美之法,权衡厉害,废然道:"使得,就此一言为定。"

第三章 再会伊人

铜仁在成都东南是个大镇。

这日一早,一辆马车在一个眇了一目的瘦高汉子策骑下,缓缓驶至在东郊一座荒凉的古庙前,马车後还跟著一名全身白衣的、面目有种说不出邪恶的壮汉。

马车停了下来。

古庙走了几个人出来,当先一人相貌威严,身上衣著华贵,自有一股发号施令的气势,身後一人全副武装,气度沉凝,使人一看便知是高手。

当先一人神色不动地道:"白老大、马老二,恭喜两位又可以赚一大笔。"

马车後的骑士嘿嘿一笑,面上皮肉不动地道:"萧老板富甲苏杭,又是蒙人的宠儿,区区百万,怎会放在眼内。货已送到,请点收。"

那萧老板作个手势,身後立时有人走到马车旁,推门一看,又退回萧老板身後,道:"没问题!"

驾车的眇目大汉道:"这位是否长白的范成就兄。"

那看货的壮汉嗯的应了一声,神情倨傲。

萧老板一拍手掌,立时有人做庙内奔出,取出一个锦盒。

陕北七凶的老大白无心作个暗号,老二马黑手立时跳下马车,把锦盒打开,盒内全是一块块金澄澄的黄金。

马黑手仰天长笑,道:"老板果是信人,这交易圆满结束。"

萧老板嘿嘿笑道:"尔等须紧记守秘之诺,这女子牵涉到当代第一高手传鹰,稍有风声漏出,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白马两人齐齐一愕,骇然道:"你为何不早说出来。"

要知传鹰名震西陲,马贼闻之胆丧,陕北七凶以马贼起家,自然忌惮传鹰。

萧老板道:"尔等何用惊惶,传鹰目下自顾不暇,蒙方与魔教人人欲得之而甘心,否则我亦未必有此行动。"

跟著哈哈狂笑道:"这是天佑我也,任她如何高傲冷淡,最後还不是落入我手内,让我一亲香泽。"

白马两人露出不满的神色,他们一向凶狠强横,几乎要反面动手,不过这萧老板身後无不是硬手,他们既已钱财到手,唯有强忍这口气,这是势成骑虎。

两人刚要离去。

发觉萧老板数人面上现出惊骇欲绝的神情,望著他们身後,两人回头,一个雄伟的男子,背植厚背长刀,傲然卓立,从容自若地扫视在场各人,他有种摄人的神采,使人不敢生出一丝轻视之心。

白无心的利斧,马黑手的短刀,一齐出手,萧老板身後数人,也一齐掣出兵器,如临大敌。

萧老板面上的血色一下退尽,沙声道:"传鹰!"

传鹰仰天长笑,说不出的洒脱自然,淡然道:"传某虽是自顾不暇,杀尔等只是举手之力,不知萧老板信是不信?"

萧老板身後的长白高手范成就怒喝道:"别人怕你传鹰,我偏不信邪。"

传鹰眼尾也不望他,转到眼睛乱转的白无心和马黑手两人身上道:"我曾笞应人,若你两人能立下毒誓,弃恶从善,我让你二人离去,请给我一个答覆。"

白无心青面涨红,眼中凶光暴闪,手中铁斧提起,遥向传鹰,同时发出暗号,马黑手心意相通,立时抢上有利位置,准备合击。

萧老板知道事无善了,一挥手,身後一人立时抢出,同时间古庙内冲出了另外七人,十二个人持著各类型的兵器,将传鹰团团围著。

传鹰冷然自若,静如深海,稳若高山,在蒙古的千军万马中,他仍能纵横自如,这等一般人眼中的高手,如何放在眼内。

萧老板暴喝道:"动手!"自己却向後退走。

所有人一齐动作起来,向传鹰猛攻,除了白无心和马黑手。

白无心的利斧,马黑手的短刀,同时向萧老板的手下发出突击。

萧老板的十名手下猝不及防下,血肉横飞,头断骨折的声音,和惨叫声混合一起,惨不忍睹。

这时萧老板退入了庙内。

战事很快结柬。

传鹰刀不离鞘,十条死尸伏满地上。

白无心向传鹰拱手道:"传大侠名震大漠,我们岂敢争锋,以後咱们两人若有一丝恶行,教我们万箭穿心,永世不得为人。"

这人快人快语。

传鹰微一笑,他曾在大漠以马贼试刀,确是使人丧胆,道:"那萧老板你们也不会让他留在人世吧!"

白无心道:"这个当然,眼下我们就即追杀此人。"

马黑手道:"若我等知道此事与传大侠有关,一定不肯接过来。还请大侠见谅。"

传鹰道:"尔等即去,地上银票,你给我送往龙尊义的义军。"谅这两人不敢抗命,否则他们将无一夜可以安寐而眠。

两人应命而去。

传鹰暗叹一声,这是不求名而名自来,他成为了当世无敌的象徵,连黑道的人物也镇压得贴贴服服。

他举步走向马车,心情居然紧张起来,适才他在旁窃听他们对答,才知道马车内周城宇的未过门妻子竟和自己有关,只不知是谁?

他缓缓推开车门,迎上一对凄迷清幽、似乎对这世界漠不关心的美眸,和秀美无伦的俏脸。

高典静,以琴技美貌名动杭州的美女。

传鹰这样的修养,仍禁不住心神震动。

高典静手脚被缚,人却清醒,她在马车早知来者是传鹰,心中的愁苦幽怨,涌上心头,泪珠早流下俏脸,梨花带雨。

相见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传鹰伸手扭断她手脚的束缚,一把将她抱出车外,感到她柔弱的身体在他怀内颤动,心中充满蜜意柔情,忽又醒觉到这将是别人的妻子。

高典静紧闭双目,泪珠却不断流下。

传鹰轻轻为她搓揉麻木的手足,心内也不知是甚么滋味,却找不到一句适当的说话。

高典静睁开秀目,刚好遇上传鹰下望的目光,纠缠在一起。

传鹰俯首在她樱唇轻轻吻了一下,柔声道:"周兄在来此途中,他会善待你的。"

有缘相见,无缘相聚。

高典静强忍激动道:"传郎你可否给我把琴拿来。"

传鹰缓缓起立郎从马车取出古琴。

高典静接过古琴席地坐下郎把古琴横放膝上。

传鹰坐在她面前,一股忧伤横艮心胸,造化弄人竟至如斯。

高典静闭目静神,好一会胸脯的起伏慢了下来,手作兰花,叮叮咚咚奏起琴来。

七条丝弦在她的妙手下,交织成一片哀怨莫名的仙韵。

这一曲不载於任何曲谱,高典静因情触景,即兴随意,化成此曲。

琴声在古庙前的空野,有时流水行云,鸟翔虚空;一时俯首低鸣,若深谷液泉,传鹰不一会儿已被琴声吸引,进入了一个音乐的动人世界。

他像听到高典静在述说她那无奈孤烛的一生,如怨如泣。

他又感受到高典静对他的无限情意,蝶傍花间。

他记起她羡慕蝴蝶短暂的生命,便每刻都新鲜动人。

过往情景,重现心田。

琴音千变万化,有如人世一的众生悲苦。

他感到生命的无奈,死生的循环不休,泪珠顺面流下。

他们两人间从没有一句亲蜜话儿,但那种铭心刻骨要却更为深切。

马蹄声在远方响起。

高典静心神受扰,倏然停手,回头看时,传鹰已消失眼前。

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再弹琴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四章 狭路相逢

八月一日,晴。

四川成都。

成都位於平原的中央,产物丰富,人烟稠密,是四川境内最富庶之地,与杭州同为长江以南东西两大都市。

忽必烈於此设四川枢密院,为蒙人西南政治经济的重心。

这一日,两辆黑色的马车缓缓入城。

车内坐了阴癸派的三位凶人掌门厉工和四大高手中的李开素和邓解。

一进成都,立即有人前来联络,将他们引至一所大宅,该地蒙方的负责人英谷沙,正在候驾。

英谷沙是女真人,早年随卓和办事积功而成为当地密探的大头领,一身武艺,相当出色,当然比阴癸派的这些盖世魔头,他的武功便差了一大截。

英谷沙刚接获杭州的密令,要尽量予厉工等人助力,务使他们与传鹰结下深仇,两败俱伤。

厉工等人进了大厅,分宾主坐下。

大家先是客气了几句,才转入正题。

厉工道:"当日在杭蒙卓指挥亲告在下,祝夫人和那赫天魔最後出现的地方,便是成都,未知英兄有否更进一步的消息?"

英谷沙微微一笑道:"自七月十一一接到卓指挥使的飞鸽传书後,在下动用了所有人手以水银泻地的方式,探查那一段时间内到成都的人物,终於有了点眉目。"说时颇有得色。

厉工何等样人要察貌辨色,知道这人对自己的调查方法非常自负。

厉工道:"愿闻其详。"

英谷沙道:"我方可调用的人手达千之众,又可发动当地帮会助我调查,但成都乃大都邑,短时间内要找蓄意躲藏的一对男女,无疑是大海捞针。我们特别针对这两人的特点,向粮铺和女性用品方面去调查,於三日前,终究成功地找到贵派的目标。"

厉工拍案叫绝,对英谷沙的调查方法大为佩服。

要知像赫天魔这类练武之士,每每食量惊人,所以尽管他隐身不出,仍需购置大批粮食,只要查得那间米粮店曾於这一段时间内出售大批粮食,自然有线索可以追寻。

至於女性用品则是针对祝夫人这类女性,年轻貌美,要她不化装打扮,那是休想,所以这两条线索一加起来,不愁对方漏网。

厉工道:"时机稍纵即逝,可否请英先生遣人带路。"

英谷沙道:"我已将一切预备妥当,现在起程,应可於明早到达。"

厉工一阵长笑,极为满意,他十年潜修,为的就是与令东来再决雌雄。

一条山路蜿蜓向上,曲复通幽,秋天的景色,秀丽迷人!

厉工等三人,展开身形,直往山腰处扑去,山上传来一下另一下的劈柴声,在空中不断回响。

转了一弯,一个面目黝黑、不类中土人士的大汉,蹲在路中心劈柴,劈开了的柴枝,铺满一地。

邓解首先道:"赫天魔!"

赫天魔抬起头来,迅速在三人身上巡视了一遍,目光停在厉工身上最久,露出警戒的神色,又垂下头来,继续劈柴。

李开素向邓解略施眼色,两大凶人蓦然一齐出手,这两人的武功都走毕夜惊的路子,两双魔爪分左右向赫天魔抓到。

赫天魔在这两人四支魔爪笼罩下,所有退路均被封死,暗忖这三人不知是何门路,武功这般高强,一边想,一边不敢闲著,疾跃而起,手足并用,漫天柴枝,挟著强猛的内劲,向攻来的两凶击去。

厉工自重身分,站在一旁观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赫天魔除了双手掷出柴枝外,双脚踢起地上的柴枝,一点也不比双手逊色,这人全身上下,每一个部分都有惊人的攻击能力,转瞬地上柴枝已尽,赫天魔一声怪叫,身形暴退。

邓解和李开素岂是易与,满天柴枝射来,毫无躲避之意,两人四手幻化出漫天掌形,将劲射而来的柴枝劈开,一下也没有给撞到身上,可是两人身形终究慢了一线。

赫天魔消失在山路尽处。

两人迅如鬼魅,御尾追去,转瞬来至一条分叉路上,两人合作多年,早有默契,分头追上。

厉工负著双手,缓缓跟来,有若一个游山的骚人墨客,好不写意。

赫天魔武功虽高,最多也是高出邓李二人一线,如何会放在这一代魔王的眼里。

一声惨叫自山上传来,厉工一愕,一闪直冲上山,向著惨叫传来的方向扑去。

厉工何等迅快,转眼扑至现场,连他这等深藏不露的人物亦吓了一跳,那景象实在太过凄厉惊人。邓解这时才掠至他身边,一看之下,一样是目定口呆。

李开素背靠大树坐倒地上,双手抓著一支齐肩而断的血手,血手连肩的一截血肉模糊,血水还在滴流,把草地染缸了一大片,血手的另一边,插进了李开素的胸膛。显然在李开素折断赫天魔的一手的同时,赫天魔的手亦要了他的命。

李开素双眼睁开,死不瞑目。

厉工心下暗凛,这赫天魔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存下了必死之心,这实在有点奇怪,看来自己当日答应卓和不杀此人的承诺,难以实行。

厉工缓缓抬头,山路尽处,露出一角篱芭,当是赫、祝两人匿藏之所。厉工一挥手,两人一齐扑上。

屋内空无一人,邓解刚想追出,厉工道:"你留在这搜屋,我不信在这样忽忙的时间,加上有人重伤,他们仍能把密函藏在身上,况且事起仓卒,他们亦不知我们为此而来,密函可能仍在此处。待我追上他们,擒回那女的,再作计较。"

话才说完,掠空而去。

这厉工临危不乱,确是一派宗主风范。

厉工一去,邓解开始搜索,这人昔年曾为剧盗,肆虐远东一带,这一回正合本行,不一刻,找到那个刻有祝名榭的神主牌。

邓解大喜,打开木栓,密函果然在内,函面龙飞凤舞的写了一行字:"名榭吾甥亲启"

,刚想纳入怀中,一支手伸了过来,一把将密函抢了过去。

邓解立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一生横行,除了对师兄厉工忌惮外,真是胆大包天,但现在这人来至身边,举手夺信,自己似乎全无抗拒之力,便如陷身恶梦之中,有力难施,怎不教这魔头震骇莫名?

一个身穿灰衣、气宇轩昂的男子,背插厚背长刀,卓立屋内。

邓解道:"阁下何人?"

那男入微微一笑道:"在下传鹰,厉工何在。"这传鹰语气间有种奇怪的魅力,使人不自觉去遵照他的指示。

邓解自忖不敌,口气变软道:"本派掌门追上山顶,你的朋友现下凶险万分。"

传鹰面色变道:"你速下山,你我再见之日,便是你命毕之时。"

邓解垂头不语,缓缓从传鹰身旁走向门外,当他行至传鹰背後四尺处,突然迅速回身蹲低,两爪闪电向传鹰下身抓去,这一爪无声无色,毒辣之至。

传鹰右脚闪电踢出,後发先至,一下踢上邓解的手腕。

邓解狞笑一声,左手腕疾压传鹰脚踝,他在这对魔爪上下了数十年工夫,非同小可,以传鹰的脚动,仍给他硬震开去。

邓解借这优势,和身扑上,希冀以自己擅长的近身搏斗,消解传鹰名震天下的厚背长刀,右手两指并开,猛标传鹰双目,右脚无声无息平踢传鹰下阴,他平衡的功夫造极登峰;起脚时上身丝毫不晃动。

要知人最敏锐的感官就是眼睛,邓解攻击传鹰眼目,正是要骚扰他视线,掩饰他右脚的杀著,阴毒非常。

传鹰果然仰首避开,邓解大喜,右脚正中实物,却非传鹰的下阴,而正中厚背刀的刀锋,邓解才知传鹰比他更狡滑,一声惨叫,猛收鲜血激溅的右脚,岂知传鹰刀贴著他脚底而去,一下把他挑得反飞而起。

传鹰一声长笑,刀光一闪,邓解凌空解体,颈项处鲜血狂喷,一代凶人,当场毕命。

传鹰走出屋外,四面台山围绕,使人有置身深山绝谷的感受。

传鹰运起真气,扬声道:"厉工,密函在我传鹰手中,若我两位朋友有丝毫损伤,便即毁密函!"

声音远远传出,台山轰然回响。

厉工的声音从山上传来道:"这个容易,只要你交出信函我保证还你两个活人。"

他的声音平远清和,源源不绝,丝毫没有提高声线的感觉。

传鹰心中一震,厉魔功力之高,远超他想像之外,而且正大宽宏达到由魔道进军无上正道的境界。

蓦地一个长发披肩、面泛青紫的高瘦男子在山顶处出现手中提一人,似乎缓缓而行,转瞬来至身前五丈处。

两人互相凝视,同时发觉对方气势强大,无懈可击。

厉工放下祝、赫两人。

赫天魔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左手齐肩断去,断口处还在不断渗出血。

祝夫人美艳如花,双眼睁开,却不能言语,当然给制住了穴道,胸前衣服有一圈血迹。

传鹰感觉祝夫人望向自己那一眼,感情复杂,刚要思索其含意,厉工已道:"她胸前的血迹,乃是她欲以小刀自杀,为我所救。"

传鹰心中一震,暗忖赫天魔既舍身杀敌,祝夫人又以刀自刺,皆已萌死志,内中有何玄虚?可是现今大敌当前,不暇细想,朗声道:"我友受伤,皆由你而起,阁下难辞其咎。"

厉工道:"闲话休提,你若不速交信函,他们两人立即命丧当场。"

传鹰仰天长笑道:"那密函你也休想得到。"

厉工只觉得传鹰此人行事出人意表,绝非那种可以欺之以方的君子。

厉工嘿然道:"传兄果是不凡,厉某纵横天下,你还是第一个这样在我面前说话的人。

"话犹末了,全身不见任何动作,已欺近传鹰身前五尺处。

传鹰的长刀时才赶及劈出,厉工一手收在背後,左手挥出,一下重拍在刀身上,两人闷哼一声,倏地分开。

这一试,两人平分秋色,不由重新对敌人估计起来。

传鹰心中大凛,厉工身法迅疾、固是惊人,但他内力有种阴寒之气,长时间交战中,将会发挥出难以想像的威力。

厉工也是悚然大惊,他自持功力深厚,一上场便试传鹰的内力,岂知对方内力生生不息,如天道循环,无止无休。

厉工沉声道:"他死了吗?"

传鹰知道他是指邓解,一边点头,一边提聚功力。

岂知厉工面容不改,似乎像只是死了支蚂蚁的模样。

传鹰道:"我有一折衷之法,不如我俩将此函撕开,各持一半,联袂往见令东来,假设令东来毫无异样,我便袖手旁观,任你两人公平较量。"

厉工拍案叫绝,传鹰的想法大胆而有创意,且是唯一可行之法。

要知若是令东来因某种原因,失去抵抗之力,厉工一到,令东来必受尽凌辱,若是传鹰在旁,自然可以因情而施。

反之如果令东来安然无恙,传鹰自是落得让他们决斗,於厉工的目的毫无阻碍。

厉工一阵大笑道:"一言为定,我俩立即起行,至於将密函撕作两半,则不必多此一举,一切由传兄带领便可。"

跟着轻拍祝赫两人,祝夫人连忙站起,一直扑进传鹰怀里。

厉工顺手给赫天魔点了睡穴,让他沉沉睡去,免他醒来痛苦。

厉工道:"给你一柱香时间,让我先将两位师弟埋葬,稍後在山脚等你。"

这人说来平淡,生似全不念旧的人,传鹰虽佩服其气魄风度,可是对他的无情,却大感凛然。

厉工自去不表。

祝夫人伏在他的怀内,一阵女性的幽香,传进传鹰鼻内,使他泛起熟悉的温馨。

传鹰轻声道:"楚楚,一切我也明白了,赫兄不世英雄,你便陪他回塞外,他日我若有空,必前往探访你们,和你们的子女。"

祝夫人全身一震。

原来传鹰从祝赫两人各萌死志,便知两人互生情缘,但祝夫人既深爱自己,赫天魔受己所托,亦不能监守自盗,所以两人死结难解,都起了必死之心。传鹰与厉工订下之约,也是针对这点,给二人一个机会。

传鹰轻轻推开祝夫人,转头而去。

祝夫人泪眼模糊,若非赫天魔断去一臂,她必然仍会跟传鹰而去,目下赫天魔再次为己受伤,自己又怎能去下他不理?

传鹰的身形消失在山路的尽处。

第五章 正邪合璧

经过了二十多天的行程,这一日两人来到甘肃省嘉裕关之北的一个大镇西窝铺。

找了一间客栈歇脚,梳洗後两人又聚集在客栈的酒家内进茶。

传鹰到了辟谷的境界,只是象徵式地喝点茶水。厉工功力深厚,数日一餐,吃点水果蔬菜,可足够身体所需。

这两人一路行来,有时整日谈论武道,彷若挚交,有时数日不言,状如陌路,不知情的人,一定会如丈八金刚摸不著头脑。

这时饭店内满是行旅,非常热闹。

传鹰道:"令东来潜修之处,便在此西行八十里之疏勒南山,该山为雄视当地的第二高山,至於进入函中所述地十绝关,就非要到当地视察形势,才能知道究竟了。"

厉工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颌首,表示赞同。

这时天气刚开始寒冷,这西窝铺地处新疆边缘,贴近塔克拉玛干沙漠,入夜後气温骤降,此时人人都加穿上厚皮革,厉、传两人寒暑不侵,只是不想惊世骇俗,仍是照穿不误,聊备一格。

酒家大门的门帑,每逢有人进入,掀起帑布,一阵寒风随著吹入,近门的人都禁不住瑟缩一番,暗暗记咒。

便在这时,那门帑忽然给人两边揭起,寒风呼呼吹入。

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身形矮壮的大汉走了入来,後面紧跟著一位明艳照人的美妇,跟著鱼贯走了四名大汉入来。

这些人都携有各式各样的兵器,神态悍勇,原来想发作的人,一见这等架势,连忙喋声不言。

这些人入来,酒家的夥计连忙赶来,招呼这一行五男一女,坐在那张传鹰和厉工两人旁的大桌。

这几人一坐落,立时游目四顾,打量四周的茶客,目光到了厉,传两人一桌,见两人低头喝茶,就不再留意他们。

这批人迅速以江湖切口交谈,听得厉、传两人大皱眉头。

原来这批人都属於雄霸甘肃陕西两省,势力最为庞大的甘陕帮,这个帮会自宋初创帮,至今有数百年历史,影响力笼罩甘肃、陕西和通往天山的交通要道,坐地分钱,极为兴盛。

现任帮主霍金城,更是雄才大略,武功高强,手下高手如云,本应大有作为,可惜生不逢时,随著蒙人入主中国,一股以女真人蒙人为主干,原为马贼的另一大帮飞马会,亦崛起於新疆西藏一带,近年势力开始伸入甘肃,向甘陕帮的地盘挑战。

十日前飞马会的会主哈漠沙,亲率会内高手及过千强徒,把通往疏勒南山的道路完全封锁,意图将甘陕帮在此区的势力连根拔起。

厉、传两人皱眉正在於此,要知这两人正要前往疏勒南山,这些帮会势力互争地盘,对他们的行程自然大有影响,平添无谓的麻烦。

这是个大动乱的时代,新旧势力交替,在整个中国每一个角落进行著。

就在这时,酒家正门的门帑给人一把撕了下来,登时满屋寒风。

众人还来不及咒骂,十多位身穿兽皮的凶悍马贼直冲入来,这些人搏斗经验十分丰富,一冲进来即散开,扼守著後门窗户所有去跆,目标显然是甘陕帮那五男一女。

一时酒家内刀光剑影,杀气弥漫。

其他食客面色发自,有些已软倒或蹲伏地上,刀剑无情,谁能不惧。

那五男一女安坐如故,神色都有点紧张,部分人的手已搭在刀柄上。

这时又有几人走了入来,看样子是刚才进来那些马贼的头目,当先一人身材中等,颇为健硕,双眼凶光毕露,一看便教人感觉到是好勇斗狠之辈。

这人开口道:"本人飞马会方典,与甘陕帮几位朋友在此有要事待决,其他朋友,请先行一步。"

酒家内霎时间鸡飞狗走,转眼只剩下甘陕帮和厉、传两桌的人,安坐如故。

传鹰对甘陕帮这批人略生好感,他们居然不趁其他人散去时乘机突围,免伤无辜,颇有原则。

那方典目光灼灼,在厉、传两人身上射来射去。

厉工形貌古怪,面上不露表情,传鹰英姿过人,意态悠闲,看来都是难惹的硬手。

方典暗自盘算,背後的手下已扬声喝道:"那边两厮,还不滚蛋!"

蛋字还末出口,一股茶箭从厉工手中茶杯泼来,穿入他口中,那喝骂的汉子向後倒跌,膨一声撞在墙上,七孔也流出了鲜血,当场毙命,全场除了传鹰外,无论是飞马会或甘陕帮的人,都目定口呆,惊骇欲绝。

传鹰暗忖,若是厉工大开杀戒,自己的立场将颇为尴尬。

方典毕生还是首次见到这等惊人武功,即使是自己敬若天神的飞马会会主哈漠沙,比起此人还是万万不及,不要说为手下报仇,就算是想也不敢。

厉工若无其事,继续喝茶。

方典道:"这位高人贵姓大名,还请见告。"他现在说的是场面话,日後也好向会主交代。

厉工面无表情。

传鹰心知他动手在即,忍不住喝道:"滚!"这一声如巨锤一样,全场各人心头一震。

方典知机得很,立即退出门外,其他人也恨爹娘生少对脚,一下子全部退去,真当得上来去如风这个形容。

隔桌那带头的矮壮汉子起身道:"在下甘陕帮谢子龙,今日有眼无珠,不知高人在座,并得以仗义出手,谨此致谢。"

厉工一言不发,自顾自在喝茶。

谢子龙对厉工的高深莫测亦极忌惮,深恐一下言语得罪,惹来杀身之祸,拱了拱手,率领手下离去。

霎时间整座酒家,只有厉、传两人。

传鹰见厉工一出手震慑全场,依然无一丝得色,知道此人全心全意,将一生的目标放在与无上宗师令东来的较量上,其他世俗的一切名利生死,全不放在心上。

传鹰忍不住冲口问道:"厉兄昔日与令东来一战,内中情形,可否见告。"

厉工面容一动,两眼望看传鹰,精芒暴闪,过了好一会,轻垂眼睑,望向碧绿的茶水,缓缓道:"在遇到令东来之前,本人纵横宇内,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傲视当世。"

说到这,停了下来,陷进了回忆之中。

这时风沙从门闻处吹了进来,把酒家的油灯弄得闪烁不定。

偌大的空间内,除了厉、传两入外,便只有二十多张空子,情景诡异。

厉工长长吁了一口气,续道:"那天早上,我在临安郊野的一所别院内静修,忽然一阵箫声,从山顶处传来,如在天边远方;低回时,如耳边哀泣,箫声若即若离,高至无限,低复无穷,已达箫道之化境。"

厉工面上露出沉醉的神色,显然当时他被箫声感动非常,至今难忘。

厉工望向传鹰,眼中露出兴奋神色道:"於是我知道,那是令东来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甚么会知道。今天我知了,我也到了这种心灵传感的层次,当时他已经做到了。"

厉工眼中露出一种崇敬的神色。

传鹰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厉工这次找令东来,并不是因为自己曾被击败,所以要矢志报仇,而是他太怀念那经验,要再去经历多一次。

厉工淡淡一笑道:"你明白了?"

传鹰默然不语。

厉工仰天一声狂笑,震得所有油灯一阵狂闪。

外面的风愈刮愈大。

酒家内静如鬼域。

狂笑倏然而止,厉工眼角有点温润,道:"这个世界能令我动心的事物非常少,但对於与令东来再见真章,厉某却是没齿不忘。当时我一听到箫声,立即冲出别院,找寻声音的来源。奇怪得很,当时随我同在别院的,还有其他教派的弟子和与本派有关系的朋友其二十多人、我居然一个不见。箫声飘忽不定,我在山野间四处追逐,始终未能找到吹箫之人。"

厉工顿了一顿,又道:"我无功而返,别院内仍是空无一人,当时我已经筋疲力尽,意冷心灰,坐在静室内,静候令东来的大驾。这刻箫声忽止。"

传鹰见到厉工脸上现出惊畏的神色,知道这一代宗主陷入了当时情景的回忆内,重新经历当日的事物。不知有甚么情形,能令他回忆起来也觉得惊畏。

厉工续道:"就在这时,有人在门上敲了三下,我立即提聚全身功力,准备与令东来拚个生死。当时的形势,真是千钧一发。"

厉工望向传鹰,摇头道:"结果我并没有攻出那一击。进来的是我的第二徒。我连忙质询他们到了那。他说他们如常一样,都聚集在别院内,没有人听到箫声,没有人见过我来回狂奔,一切也如常,没有丝毫特别。"

厉工露出一丝苦笑,道:"你一定以为我是走火入魔,故满脑幻象,请让我给你一样事物。"

说完便解开包袱,将一件白袍拿了出来。

白袍的背後画满了各种姿势的人像,旁边密密麻麻写了很多蝇头小字。

传鹰留心一看,都是先有一式然後再述说那一式的破法。

字形龙飞凤舞,满布白袍的背後。

厉工道:"当时我穿的就是这件白袍,背後给人写了这许多东西,居然一无所觉,你看看。"把长袍的左下摆给传鹰看。

传鹰看到左下角尽处写著:令东来破阴癸派天魔手七十二式,特为君贺。

厉工道:"他那破解之法,妙绝天下,至今仍不能想出更好的破解方法。如果我不是修成紫血大法,根本连尝试见他的勇气也没有。"

厉工又道:"其实我只想见见他而已。"

从西窝铺往疏勒南山约八十里远,一般行旅乘马最快也要四日才到,加上天气乾燥,风沙大,沿途都是沙漠或半沙漠地带,路程颇为艰苦。

幸好沿途有几个绿洲,例如嘉峭关附近的酒泉,和途中的绿田,均是各民族聚居交易的地方。

传鹰二十多岁时曾在戈壁沙漠追杀当时肆虐的几股马贼,以之为练剑对象,所以对这区区八十里行程,并不放在心上。

厉工年近七十,一生纵横天下,经验丰富不在话下,所以二人买了两支骆驼,拒绝了那些毛遂自荐的向导,踏上行程。

他们在早晨出发。

天气极佳,传鹰安坐骆驼之上,心中还想著厉工所述与令东来交手的经过,从这件事看来,令东来的武功完全超出了武道的范围,而较接近八师巴那类的精神奇功,接触到心灵至深之处,生命的玄机。

但他在厉工身後衣服画上破解他镇派之艺天魔手的方法,又实实在在是武道的极至,整件事显示出无上宗师令东来崇高的智慧。

现在不止是厉工,连传鹰也生出一见此"巨人"的渴望,那必是难忘的经验。

到了黄昏时分,两人已赶了三十多里路。

他们不赶宿头,在沙漠露天濡地,准备度过一夜。

这两人滴水不进,却完全没有一般人那种饥渴和疲累。

厉工道:"我感到前面有陷阱等待著我们。"眼睛望向漫无尽头的沙漠远处。

传鹰点头表示同意,这等沙漠之地,威力最大的还是沙漠那种自然的力量,好像飞马会的强徒,因长年在此活动,最懂得利用沙漠种种特别的条件,来加强他们的攻击力,使他们更为可怕。

所以尽管以传、厉二人之强大实力,仍不得不早作准备,以应付即来的攻击。

这时天色开始暗下来,骆驼俯伏地上,头也埋在沙里。

传厉两人在骆驼间打坐。

两人经昨夜的交谈,距离又拉近了少许,像是两个知交好友,无所不谈。

太阳下山,整个天黑起来,露出一夜星空,壮丽无匹,斗、牛、女、虚、危、室等星宿横跨天际。

传鹰凝神专志,感到自己成了宇宙的中心,漫天精气贯顶而下,大地精气,由督脉直上,交汇於任督两脉的周天运行,一时之间,沙漠周围数里之地,沙内每一点生命,也和自己产生感应,物我两忘。

传鹰自於战神图录得到启示後,加上无时无刻的修炼,肉体转化成吸收天地精华的媒介,意识的领域不断扩张,以至经常感受到奇异的空间,甚或超乎现实物质的世界,他已到了炼神还虚的初步阶段。

良久,传鹰从万有中返回自己的意识,一睁目,厉工两眼在黑夜灼灼生光,凝视著自己,传鹰还沉醉在刚才与天地冥合的奇异情绪,不欲开口。

厉工道:"传鹰你简直是一个奇迹。刚才那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在你是唾手可得,甚至已成了日常生活的大部分。在我来说,却需天时地利、用志不分,长时间进入心灵的深处,才偶一得之。"说完凝视夜空,沉吟不语。

传鹰道:"由这一刻开始,我才完全感觉不到你的敌意。"

厉工仰天一晒道:"人之感情,自生即有,若不能去,何能超脱。"两人陷入沉默。

厉工又道:"那日我见你割爱与赫天魔,毫无激动,平静如昔,初时以为你是天性冷酷之人,到今天才知道,你已进窥天地宇宙之道,完全超越了这世间的情爱仇恨,譬之如天上飞鹰,世人歌颂之事物,与它何干。"

传鹰暗暗思索,厉工旁观者清,这等自然转化,自己竟是丝毫不觉。

厉工续道:"如果要选後继令东来之人,我一定选你。我虽从魔功入手,但敝门的紫血大法,正是使人由魔入道,便如山峰高高在上,不同的路径,虽有不同的际遇,目标还是要抵达山峰。"

顿了一顿,厉工再道:"想当年我魔功初成,足以横行天下,但内心常有不足,要知我们意念识想,通灵透达,任意翔翔,无远弗届,却为肉身所拘,缚手缚脚。故当我每感苦困,便动手杀人,希望藉那短暂的刺激,忘却那重重的锁困,直至遇到无上宗师,始知别有天地,千载潜修,初窥天人之道。"

传鹰道:"阁下如遇上令东来,还会否与他作生死之战。"

厉工肃容道:"令东来如能叫我进窥至道,我愿叩头拜他为师,否则一决生死,也好来个大解决。"

第六章 前世今生

太阳从东方升起,大地一片金黄。

传、厉两人继续行程。

他两人沿著祁连山的南面,深入沙漠,直往古浪峡而去。

托来南山在前方耸起,在托来南山西南四十里,便是他们的目的地疏勒南山了。

疏勒南山下有一大湖,叫哈拉湖,是少数民族聚居之地。

厉工突然道:"传兄,你有否觉得这处的沙层特厚,骆驼脚步艰困得多。"

传鹰道:"飞马帮若要来攻,这处沙漠之地,正可发挥他们的战术。"

厉工微一沉吟道:"假设敌人有五百乘骑士,持重兵器来攻,你看我俩胜望如何。"

传鹰道:"我也正是如此担心,要知当日我们与甘陕帮的人隔桌而坐,若飞马会误以为我俩乃甘陕帮的来的帮手,则搏杀我二人,当为必行之事。只要敌人有五百之众,在这等荒漠之地,我看即使以我两人功力,恐怕也胜望不大,但要自保逃走,天下还未能有困得我等之力。"

这几句话极端自负,在传鹰说来,便加在述说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的那一类真理。

厉工道:"兵荒马乱之时,厉某恐难和传兄走在一道,如我俩分散逃走,便於古浪峡西五里的绿洲会合,假设因事错过,便在疏勒南山下的哈拉湖见面,如何。"

传鹰道:"不见不敬。"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灵水乳交融,一齐大笑起来,满怀欢畅。

厉工一踢骆驼,登时冲前去了。

这对大敌,因更远大目标和理想,放弃了人世间纠尘不清的恩怨。

传鹰紧紧跟上。

敌人终於出现。

四边尘土漫天扬起,飞马会的强徒四方八面出现。

初时只是一排黑点,转眼已见到那些手执矛箭的武士。

传鹰和厉工同时一愕。

厉工哈哈一笑道:"敌人最少上千之众,想是必欲置我们於死地。"

传鹰一声长啸,直冲云天,一拍背後伴他出生入死的厚背长刀,当先冲去。

厉工紧跟在後,向敌人杀奔而去。

黄色的沙粒,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生辉。�氯绮ㄌ涡谟康幕粕炒蠛!?p>传厉两人冲至敌人二十丈许的距离,骆驼受惊,跪倒地上。

敌人冲入十丈之内,漫天箭矢,劲射而来。

传厉两人一齐跃去,如老鹰扑羊,凌空向冲来的数百凶悍之极的马贼扑去。

背後骆驼一声惨嘶��聿迓�ぜ��缤��怼?p>传鹰激起凶厉之心,在空中提起厚背刀,拨开长箭,觑准带头的强徒,凌空劈去。

刀芒一闪,迎向那持矛头领,鲜血飞上半天,血还末溅到地上,传鹰的长刀闪电冲入马贼处,又斩杀了三人。

厉工扑去的方向,亦是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传鹰长刀一闪,总有一人血溅当场,比之当日西湖湖畔之战,他功力又大见精进,气力悠长,生生不息,那有半点衰竭之态。

一时天惨地愁,一片惨烈。

这时厉工一声长啸传来,传鹰知是逃走的讯号,也不逞强,轻易夺来一马,望著古浪峡的方向杀去,见人便斩,一下子冲出重围,落荒逃去。

众马贼虚张声势,竟然不敢追赶。

这一役,使飞马会心胆俱寒,退回新疆,直到十多年後,才敢再进军甘陕,传、厉两人机缘巧合,帮了甘陕帮一个天大的忙。

传鹰在金黄的沙漠上飞驰,心中泛起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离开飞马会袭击他和厉工两人的地方,最少有十数里远,传鹰马行甚远,穿过了古浪峡,直向绿田迈进。

地上的沙层波浪般起伏,马蹄踏上的蹄印,风一吹便难以辨认,痕迹全无。

传鹰一点不为厉工担心,如果真要担心的话,反而是为那些主动伏击的飞马会马贼,以厉工的绝世功力,又奸如狐狸,那些强徒岂是对手。

这时远方水平线处,出现了一条绿绿,随著快马的前进,绿色逐渐扩大为一块,在金黄的沙漠中,分外夺目,看来绿田这块沙漠的绿洲,当在七八里马程之内。

传鹰额上冷汗直冒,他那熟悉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他似乎感到这是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但任他搜索枯肠,也记不起何时自己曾来过此地,心中一片混乱。

绿田在传鹰视线中变大,绿洲中的湖水反光,隐约可见。

传鹰一声惊呼,从马上跌了下来,在沙上不停翻滚,全身震抖,他当日被八师巴引发出对前生的记忆,倒卷而回,他已记不起自己是传鹰,还是那家族破灭、妻子被奸的沙漠武士利兰俄。

另一个强烈生命,重新占据他的心灵,千百世的前生,一幕一幕在眼前重演,传鹰的灵智跨越了时空的阻隔,千百年的经验,在弹指间重新经历。

传鹰埋首沙内,全身痉挛,浑身打战。

这时即使是个柔弱之极的女人,也可置他於死地。

厉工这时到了绿田,突然间,他的心灵感觉不到传鹰的存在,传鹰的精神似乎已经解体,以他不能理解的方式,在时空上作无限伸展。

厉工缓缓跪下,他已慑服在宇宙的神秘之下,甘作顺民。

传鹰在不同的空间和时间神游。

不知经历了多久,慢慢又回到"传鹰"的意识内,身体虚弱,一阵寒,一阵热,袭遍全身,意志接近完全崩溃,忍不住呻吟起来。

忽然话声传进耳内,一个甜美清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姊姊,他醒了。"

另一个较低沉的女子声音道:"他昏迷足有五日,全身忽冷忽热,现在可能会有转机,还不快去请长者阿曼来。"

传鹰昏昏沉沉,感觉到一支手摸在自己的额头上,接看又按自己的腕脉,触摸脚板。

一个老人声音道:"这人浑身气脉混乱,我毕生还未见过如此病症,看来命不久矣。"

跟著一阵沉默。

这几人都是以维吾尔方言交谈,传鹰心中大骇,原来自己竟然全无言语上的隔膜,看来前生的经历,竟使自己听懂他们的对答。

这时听到老者说自己命不久矣,心中一凛,灵智恢复了大部分,连忙专心一志,练起功来,呼吸开始进入慢、长、困的状态。

少女的声音惊哦一声,似乎还说了些话。

传鹰已听不清楚,沉沉地进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慢慢复原。

那千百世潜藏在心灵深处的回忆,变成了现在这"传鹰"脑海的现实部分,经过了千百世的不断再生和轮回,传鹰终於成功地在这一世唤回失去的部分,"醒觉"过来。

不知多久,耳边传来"恳窒"之声。

传鹰睁开双目,看到日下正置身在一个帐蓬之内,弥漫著羊脂的香味。

他略起头,赫然见到一个健美的女性背影,正在自己身旁换衣,赤裸的背部,丰腴而娇美,散发著无限的青春。

传鹰记起了白莲珏湖中的裸浴,祝夫人浑身湿透後所展现的娇人线条,和现在眼前背著自己更衣那健康的裸体。

那维吾尔族的少女换好衣服,一转过头来,全身一震,接触到传鹰灼灼的目光。

传鹰见那少女肤色白里透红,高鼻深目,充满了异国的风情,禁不住微微一笑,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齿。

那少女何曾见过如此人物,加上塞外女儿不拘俗体,感情直接,浑然忘了被窥换衣服的羞涩,扑上前来,惊喜道:"你终於醒了。"

传鹰一提气,霍地站了起来,那少女也跟著站起。这少女身形修长,比传鹰只是矮了半个头。

传鹰步出帐蓬,帐蓬外天气清凉,夕阳西下,天空一抹橙红,大地壮丽无匹。

这帐蓬恰在一个大湖旁,沿湖还有各种形式的其他蒙古包。看看自己身上,换上了一身维吾尔族男子的服饰。

传鹰再世为人,心想厉工不知怎么了,那少女在他身旁轻声道:"姊姊在那边来了。"

其实传鹰早已看到远处有一少女,�锫肀祭矗��哪抗獾比辉妒ど砼陨倥��踔量吹?BR>那美丽的维吾尔族少女面上那兴奋的表情。

那维吾尔族美女身穿红衣,旋风似地策马而来,离她妹妹和传鹰还有丈许距离,一跃下马,面上带著灿烂的笑容。

那少女远远叫道:"你好了。"

传鹰一阵大笑,不知怎地心内充满勃勃生机,生命是如此的美好灿烂,朗声答道:"我从来未曾如此之好。"

他以极端纯正的维吾尔话回答,两女登时呆了。

传鹰感觉前生所有回忆,在脑海内水乳交融,浑然无间。

他已远远超越了以前的自己,变成了一个更广阔的"我",如果他不是有铜铁般集中意志的能力,根本便不能注意到此时此刻,变成一个外人眼中神经不正常的人。

两人一前一侧,看著这英姿勃发的雄伟男子,一时看得如痴如醉。

传鹰坐在位於绿田正中的小湖前的草地斜坡上,看著碧绿的湖水於微风之中,身旁是一对美丽如花的姊妹,维吾尔族的美女婕夏娘和婕夏柔,心内无限温柔。

暗忖这一类美丽时刻,为甚么总是那么稀少,究竟是这种情景难见,还是我们缺乏那种情怀。

两个香喷喷的少女娇躯,一左一右挨了土来,塞外少女大胆奔放,对自己所爱的人,没有丝毫矜持。

四周静悄无人,黄昏下天地茫茫,远方不时传来马嘶羊哇。

传鹰心中升起刚从战神殿逃出生天,遇到白莲珏沐浴时的情景,想起身为武士利兰俄时,更曾在此地此湖,观看一个美女出浴,一幅一幅的美景重现心头。

他侧望左右这两位貌美如花的姊妹,维吾尔族的少女都是轮廓分明,眼深而大,侧面的角度看去,明艳不可方物。

两女见他看来,都露出动人的笑容,靠得更紧了,面上一片绯红。

传鹰心中一动,自祝夫人以来一直从未受人类最原始欲望推动的心灵,忽然活跃起来,首先转头低首望向妹妹婕夏柔,大胆地在她身上巡梭。

婕夏柔身形高姚,极为丰满,塞外山川灵秀,孕育出如斯艳物。

传鹰又记起她在帐幕内更衣时,显露出动人的裸背和线条,那已是人间美态的极致。

婕夏柔脸上泛出一片红晕,传鹰具有强大的精神力量,直接通过心灵传感,把他脑中的意念清楚地传达给她,她但觉自己全身赤裸、任由个郎目光任意巡游。

姊姊婕夏娘的双手紧紧缠了上来,对传鹰没有进一步的攻势,似乎有一点不耐烦,传鹰再不觉得身旁是两个人,而是两团灼热熔人的火。

青春的热情,燃烧著这对美女的心头。

阳光早逝,地火明夷,一弯明月升上高空,月夜下的湖水,倍添温柔,生命在这等时刻,是何等宝贵。

传鹰心头泛起一阵悲哀,当一切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後,便再没有这类动人时刻,热恋只像一枝燃烧的烛火,终会熄灭,就像冬天会被春天替代一样,难道这才是天地的真理?

没有永恒。

传鹰仰首望天,心中叫道:传鹰,你要追求的,是否这渺不可测的"永恒"境界?有限的生命,其追求的目标,可是"无限"?

疏勒南山高出云际,为当地第一高峰,雄伟险峻,令人呼吸顿止。

山脚有一大湖,比绿田的湖要大上十多倍,湖边聚居著十多族人,一幅世外桃源景象。

厉工於七日前来到此地,向当地的哈萨克族人租了一个营帐,静待传鹰的前来,他的精神凝练,丝毫没有等待那种焦心,就算等上千世百世,绝不会有分毫不耐烦。

他在营帐内打坐,已进入第五天,周围的所有活动,是似在另一世界内进行,与他全不相干。

突然在至静中,他感到数人的接近,心中一凛,知道前来的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不禁心下嘀咕。

一个声音在帐蓬外响起道:"厉老师,我等数人为思汉飞皇爷部下,可否进来一谈。"

厉工道:"我看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尔等如欲谋算传鹰,可安心在此静候,他正在来此途中。若为尔等生命著想,应立即远离此地,传鹰已到了一个非世俗一般武功所能击败的水平,非汝等可以明白。"

帐外一片沉默。

另一个声音响起道:"传鹰能於蒙赤行手下逃出,我们心里有数,此行我们是有备而来,拥有足够的强大力量,搏杀世间任何高手,如若厉老师能鼎力相助,成功的机会自然增加一倍不止。"

厉工知道自己和传鹰化敌为友,的确大出思汉飞、卓和等的意料,这些人前来试探,是要澄清自己的立场,如果自己表明帮助传鹰,这些人首要之务,自然是先料理自己,否则任得自己与传鹰两人联手,这些人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回心一想,假设自己和这些人联合,的确拥有杀死传鹰的能力,世事变幻莫测,正在於此。

思汉飞千算万算,智比天高,还是不能预测到今日的变化。

厉工沉声道:"厉某已无争胜之心,尔等所有事,均与我无关,连速离去。"

这几句话模棱两可,使人不知他意欲何为。

外边陷入一片沉默。

厉工心灵忽现警兆,蓬的一声,冲破帐顶,跃上半空,脚才离地,几枝长矛从四周帐壁破布而入,插在刚才自己静坐之处。

这几人武功,比自己预料还高。

厉工跃上半空,突然在空中横移数丈,落在离帐蓬数丈远的青莸厣希�诚蛑���杩?BR>扑上去截击他的高手,纷纷落空。

厉工一站实地,迅速环顾四周,自己身处於一个斜坡下,背後是广阔无际的哈拉湖,这时斜坡顶一排数十骑士,向自己俯冲而来,两侧有二十多三十个高手,齐齐向自己扑来。

厉工心头一震,暗忖蒙人实力之大,实在难以测度,尽然可以聚集如此多高手,难怪自夸有足够杀死传鹰的能力,能否成功,尚在末知之数,要杀自己,机会仍是很大。

厉工那敢恋战,一声长啸,向湖中倒翻而去,入水不见。

厉工应变之快,大出敌人意料之外,纵有千军万马,也感有力难施。

围攻厉工带头的几个人迅速聚在一起,商议下一步行动。

一个身材高大的蒙古人,看来是今次行动的领导人,首先开口道:"厉工今次显然采取与我方不合作的行动,据卓和指挥使的指令,如果厉工站在传鹰的一方,我等须立即退却,各位以为如何。"

这人语气中充满信心,显然对卓和的指令不大同意。

他们今日这次聚集了蒙古大帝国各地的高手达七十二人之众,要他们相信,以这样的实力还不能搏杀两个汉人好手,实在比登天还难,这亦牵涉到种族的尊严。

另一个身形矮壮的蒙古汉道:"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现今我等人强马壮,那传鹰生死未卜,我们在此以逸待劳,他不来也罢,一来我们便给他当头痛击,他也是血肉之躯,我等何惧之有。"

此人名牙木和,为当日惊雁宫之役被横刀头陀以断矛所杀的牙木温之弟,这一笔血账,他当然算在传鹰头上,所以主战最力,他这样一说,其他高手连忙附和,带头的高大蒙古人木霍克有见及此,连忙和众人商议战术策略。

哈拉湖旁,一时战云密布。

厉工跳入湖内,再也没有出现,一若在人间消失了一样。

传鹰高踞马上,远眺远方连绵的山脉。

经过了托来南山,便到哈拉湖。

哈拉湖介乎托来南山和疏勒南山之间的盆地,避过了姆塔格沙漠吹过来的风沙,所以草木繁茂,成为游牧民族安居之所。

快马走了一个多时辰,哈拉湖边连绵的树林,清晰可及。

传鹰远望全景,心灵中突然产生一种前所末有的感应,他清楚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杀气和力量,横亘在前方,这力量至强至大竟然有足够杀死自己的能力。

便在这时,一缕轻烟从左方的山头袅袅升起,在半空上形成了一朵云。

传鹰微微一笑,暗忖这便是他的催命符了,藉著这轻烟,敌人传递了自己出现的讯息,等待著自己的罗网已经在前面张开。

传鹰策马前行,到了离开进入哈拉湖的树林前,传鹰一跃下马。

他人极爱马,不想这匹马随他一齐遭到不幸,一拍马股,马受惊往原路跑回,这匹马颇为通灵,身上又有记认,必能跑回那对美丽的维吾尔姊妹花,传鹰又想起当他要走时,那对美丽的塞外少女依依不舍的情景,心下不一软,人世间的感情,确是难於割断。

传鹰一拍背上长刀,向著落湖的山路走下,进入了林木茂密的沿湖区,传鹰知道敌人最佳的战术,必是待自己出林之後,在林木与湖水间的广大空地,以雷霆万钧之势,围攻自己,那样才能发挥他们联斗的威力。

他心下全无半点惊惧,亦无半分紧张,像去赴一个宴会那样轻松写意。

他并非蓄意去达到这种心境,而自然而然的便是这样。

木霍克站在一个小山树上,看著传鹰进入树林,一挥手号,全部高手立即进入攻击的位置,大战如箭在弦。

漫长的等待。

木霍克大感不妥,传鹰已过了应出林的时间有一柱香之久,这林区的面积不大,只有里许方圆,要藏起一个人来,却是轻而易举。

传鹰这一手漂亮之极,登时争回主动之势。

木霍克一扬手,七十多高手立即转变形势,迅速移动,由集中重兵在出林的小路上,转而把整个林区围了起来。

传鹰伏林不去,令木霍克不得不改变策略,他对传鹰怎能料敌先机,大惑不解,以致步步失著。

木霍克现在只有两条路走,一是静待传鹰出林,这个方法,他想也不敢想,试问如果传鹰也像厉工那样来个五日不出,他们必是不战自溃了。

第二个方法就是入林杀敌,这是极端危险的做法,可是他已别无选择。

他把己方七十二人,分派了其中三十人入林搜索,只要一发现敌踪,便发出讯号。

搜索在极有组织之下进行,由三人组成小组,从深思熟虑得出的角度,闯入林中。

每个小组和另一个小组之间,都有紧密的联系,只要敌人落入任何小组的搜查网内,便如蛛丝的感应传达一样,己方全部人立即都会知晓。

这木霍克指挥从容,怪不得卓和委他以重任,可是今次的敌人实在太可怕了,而且还有稳坐魔道第一把交椅的血手厉工,在一旁虎视耽耽。

传鹰静立林中,目标明显,看来并没有丝毫掩饰行藏的打算,他今年才是三十四岁,但实战经验之丰,江湖上已是罕有其匹。

传鹰的精神,进入了至静至灵的境地,几乎里许方圆的树林内,不要说敌人每一下步声,几乎每一下虫鸣蝉唱,也一一通过他的脑海内,加以收集和分析。

他身形电闪,连人带刀,疾如奔雷向树林的一角扑去,几乎同一时间,三个人成品字形地闪入林来。

这三人一进林,树丛中长虹一现,传鹰绝世无双的厚背长刀,在空中以最快有力的弧度,同时向三人滑翔而来,生似三人送上去给传鹰切割一样,拿捏角度的准确,和时间的恰当,使这三人全无反击之力。

这三人每一人在西域都是独当一面的好手,传鹰攻来这一刀最奇怪的地方,就是令这被刀光笼罩的三人,每一人都感到传鹰的攻击下,自己是首当其冲的一个。

血光四溅,在传鹰的偷袭下,这三人没有一人来得及把讯息传出,已浴血身亡。

传鹰身形一退,又消失在厚密的丛林内。

三人的尸体迅速被另一组发现,木霍克和几组人同时赶到现场。

检查了三人的死活,这批精选的高手,也不由倒抽凉气。

这三人都是咽喉刚刚被割断,不多分毫,也不差分毫,动手和位置的准确,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众人这时才感到思汉飞和卓和的担心大有道理,这刻欲罢不能,一团阴影笼罩各人。

传鹰如能於己力之人发出讯号前,搏杀当场,每一组自然都难逃被逐个击破的命运。

一阵急啸传来,众人一阵紧张,依声扑去,只见离此约二十文处,伏著另三条尸体,自然又是传鹰的杰作。

木霍克当机立断,迅速集中林内和林外的人手,在树林的东端,一齐向西端搜去。

这个树林长满粗可合抱的柏树,本来景致怡人,现在布满这批高手,立时变得杀气腾腾,有如屠场。

众人在木霍克率领之下,推进了半里许的距离,抵达树林的中部。

树林外站岗於高处监视的己方人马,不时传来讯号,表示未见传鹰出林,换句话说就是这大敌仍在林内。

就在那一刻,传鹰卓立林中,一声大喝,长刀幻化出万道寒芒,迎头杀至,他在树林中利用林木的掩护,迅速地移动,身形诡异难测,使敌手完全不能把握他的去向,不能联成合击之势,迫得各自为战,给予传鹰逐个击破之利。

转眼间倒在传鹰刀下的高手,超过了十五人,一直向树林的西端且战且退。

传鹰杀得性起,将刀法发挥到极致,这时他的刀法已完全没有轨迹可寻,每一刀都是即兴的佳作,他的对手完全不能把握他的刀路,更不能预估他刀势的去向。

手中大刀如长江大河,冲奔而来;有时又如尖针绣花,细腻有致,有时如千军万马,冲杀沙场;有时却如闺中怨妇,如诉如泣,使人身处其中,万般情状。

他每一刀的刀气,形如实质,杀敌远及十丈,不一刻,又有十多人在他的刀下即时毙命,被他击中的,只有死者,没有伤者。

忽然一把长矛当胸刺来,这一矛气势森严,浑然天成,是血战开始以来,最有威胁的一击。

传鹰大喝一声,刀当剑使,一刀刺在矛尖上。

持矛者向後飞退,喷出一口鲜血,十丈处才能站立不动,正是木霍克。

他借这一矛之力,硬阻传鹰刹那的时间,虽不免当场受伤,但手下们亦藉这一下缓冲,联成合围之势,各种兵器,遥指圈内的传鹰。

传鹰心不暗凛,这木霍克武功直追卓和,是第一个在他手下受伤不死的人,这时身前身後四周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远处的树上都伏有高手,达四五十人之众,这种实力的确惊人,自己为了挡那一矛,陷身重围之中。

传鹰一声长啸,山林响应,宿鸟惊飞。

传鹰刀光一闪,旁边一株粗可合抱、高达三丈的大树,轰的一声直倒下,大树倒下的方向极是巧妙,刚好在林木较空处,直向地上倒下。

传鹰身子贴著倒下的树木飞出,由树脚贴树飞向树顶,由於大树倒下,传鹰变成平身飞出,直向六丈的远处炮弹般飙去。

众高手闪开跃起,一矛一刀一剑,三个人贴身追去,死命刺向传鹰後背。

传鹰感到背後杀气袭体,双脚一瞪,在倒下的大树一踏,向远方斜斜飞出,背後攻来的兵器纷纷落空。

传鹰藉著大树的倒下,轻易逃出重围,变成众人在後之势。

传鹰觉得此次搏斗,自己功力又比以前大进,兼且内力生生不息,每一刀劈出,总犹有馀力,比之惊雁之役和西湖畔之战,那种力竭身疲,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即管再遇蒙赤行,虽末必定能取胜,却肯定有一拚之力,不似当日要藉雷电之威,始能逃过大难。

正在此时,一股锋锐惊人的杀气迎面而至。

传鹰骇然前望,一人长发向後飞扬,向著自己冲来,正是血手厉工。

传鹰心下念头电转,一是厉工和这批人前後夹击自己,若是如此,自己现在已是九死一生;另一个可能性厉工是助自己而来,他针对的是身後扑来的高手。

现在传鹰必须作一个决定。

厉工闪电扑至。

传鹰放弃攻击之念,两人迅速擦身而过,传鹰只听身後数声惨呼,立有数人遭殃。

传鹰暗自庆幸,自己终没有看错厉工。

他知道厉工故意造成刚才那种形势,试探自己对他的信任,这人行事的确离奇古怪,难以常理测度。

传鹰一个倒翻,加入战圈,一正一邪两大绝顶高手,居然真心诚意,并肩作战。

一个接一个的敌人,在他们的面前倒下。

卓和的估计一点不错,这两大高手联手之威,即管他们的惊人实力,也绝不能讨好。

传鹰和厉工站在疏勒南山的观日台上,雄视整个柴达木地。

祁连山脉遥遥横亘在东南方,西边是库姆塔格大沙漠,辽阔无边。

传鹰看著手上令东来亲绘的指示图道:"十绝关在那处。"

说完用手遥指对面一座高山的山腰,该处形势险峻,人畜难至。

厉工摇头道:"这等险峻之地,要盖一间石屋也极困难,何人可在此建这等洞府。"

传鹰知道他只是感叹而已,并不是奢望自己能给他解答。这幅指示图清楚明白,十绝关转眼可达,心内甚感欢欣。

这处已超过了海拔七千多尺,山上长年结冰,空气稀薄,却不能难倒这两人。

厉工当先而行,向目标迈进,这位凡事也不动心的宗主,也有急不及待的时候。

半个时辰後,传、厉站在二片光滑如镜、高达十丈阔六丈的大石壁前,这块石壁石质与他处截然不同,没有半点裂痕,嵌在石出的山腰。

厉工道:"这处应是十绝关的进口,你看石壁约五丈许处和两边约两丈处,有一长方细线,显见是进口和石壁的接合处,但刚才我们二人一齐合力推动,不能移其分毫,可以想见,必另有其他方法开门。"

传鹰道:"令东来自困此十绝关内,必然有其深意,信中提及明年二月二十日,关门自开之语,当非虚言。"

厉工道:"我们看来除了在此等待之外,再无他法。"

传鹰道:"要推动此巨石,并非人力所能做到,明年二月二十日,处於天上刚好太阳与月亮同度,势将引起大潮汐,哈拉湖的湖水会涨至十三年来的最高点,我看这十绝关,可能是靠山内深藏的水力所推动,令东来既精於天文,自然可以把握时间进入此关内,又预计开关之日,指示其侄前来,一看结果。"

厉工点头同意道:"传兄弟,看来我们也要在此作上数月居民了。"

传鹰哈哈一笑道:"此处山川壮丽,何乐不为。"

两人一齐长笑起来。

厉工已等上十年,又何碍区区数月。

龙尊义得到岳册之後,发掘了当年岳飞留下来的四个兵器库,又遍招匠人,依岳册上的兵器图,制作战车,招兵买马,加上他声威大振,顿然成为反蒙的主力,势力迅速膨胀起来,除了占据了根据地广东一带外,还迅速向邻近的湖南、江西、福建等数省扩展,声势浩大,天下人心振奋,豪雄来归附,集结成一股庞大的反蒙力量,局势比前大是不同。

向无踪和许夫人这时已结为夫妇,两人也是有心之士,特地南下江西,来到龙兴,欲拜见龙尊义。

两人去到龙尊义的府第前,守卫森严。

二人递上拜帖,立即有人出来查问,这才入去通报。

两人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再有人出来,引他们进去。

两入心想龙尊义日理万机,他们等上这许时间也是应该的。

高墙内院落连绵,不时有一队又一队身披重申的兵队巡逻,颇有气派。

向无踪两夫妇却看得直摇头,要知这还不是前线交战之地,只要足以保安便够,这等重甲兵队,徒耗人力。

这时两人进入了正门的广场,忽然引路的人向左一转,不上正门,反而将两人带至正门右侧的入口,进入了一间小小的偏厅。

又在那里待了半个时辰,这才见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这书生淡然道:"欢迎两位前来投效,在下白院同,为龙尊义大帅下之文书长,特来为两位登记,若调查无误,必尽早通知两位。"

这白院同口说欢迎,但态度上却绝无欢迎之意。

向、许两人心中大怒,知道向这种人发作,毫无用处,立即告辞而去,这白院同并不挽留。

两人回到客栈,还是心中有气,一方面感叹龙尊义如此作风,岂能成事,至此二人意冷心灰,计画於明天离此而去。

估不到当天晚上,龙尊义旗下主将祁碧芍竟亲身到访。

三人都是旧识,客气几句後,祁碧芍便道:"贤夫妇今日的遭遇,我已深知,那白院同是史其道的人,知道你俩和我的关系,所以特别从中弄鬼,万勿见怪。"

向无踪恍然道:"你们现在已是汉人的唯一希望,若仍未能精诚团结,如何能驱逐鞑子,还我山河。"

祁碧芍摇头道:"龙元帅自从取得岳册,一跃而成天下反蒙的盟主後,性情大变,无复当年小心经营、礼贤下士的态度。近月来更宠信史其道,我数次苦劝,还为他疏远,我明天便被调往江东另一营地,小人得道,我也不敢再留贤夫妇了。"

语气消极,向、许二人也不知怎样安慰她。

向无踪道:"思汉飞已在武昌调集重兵,此人天纵之才,运兵诡奇难测,祁小姐若见事不可为,还请为自己打算。"

向无踪知祁碧芍热心为国,不敢直接点出既然小人横行,何不引退保身。

祁碧芍暗忖若是这番话在数月之前和自己说,必是拍案而去,可是这些日来实在有点意冷心灰,答道:"贤夫妇好意,碧芍心领,我已泥足深陷,手下还有上万亲信,若我一走,必对龙元帅打击重大,我何能成为千古罪人。"

向氏夫妇一想也是,放弃了劝她退出之心。

祁碧芍忽地低下头来道:"有没有他的消息。"

向、许两人一听便知他是指传鹰。

向无踪道:"自去年与传大侠一别,全无他的消息,不知现下如何呢。"

祁碧芍望向窗外的夜空,心中狂喊:"传郎,你知否我是怎样地挂念著你!"

第七章 参透天道

二月二十日。

疏勒南山,十绝关前。

传鹰和厉工两人在此,不知不觉住了差不多半年时间,终日坐论天人之道,正邪两个不同路径的功夫,融会贯通,再难有所分别。

其实所谓正邪之别,乃在於形式的分别,正者所谓从容中道,讲求累进式的修养;邪者专走极端偏锋,讲求速成。这是大体而论,其中分别,错综复杂。

厉工仰望天际,太阳慢慢爬上中天,哈拉湖的潮水在远处冲击上岸,蓬蓬有声。

传鹰道:"当日蚀开始,太阳和月亮同度,潮水会涨至最高点,那亦应是十绝关开关之时。"

厉工闭上双目,好一会才道:"传兄弟,如果我没有听错,山内果然如你所料,有一巨大的地底湖,否则怎会在山内传来隆隆水涨之声。"

传鹰心中一震,一股如闷雷的声音,果真是在石山之内微微传来,甚至脚下也有细不可察的震动。

战神殿也是在一个地下湖中,十绝关和战神殿,两者是否有任何联系?

大地忽然一暗,天上的太阳,已开始被黑影遮了一角,天狗食日的异象终於来临,远方一阵一阵的鼓声传来,传、厉知道是附近的少数民族试图以鼓声驱去这食日的凶兽。

黑影逐渐扩大,大地缓慢地进入黑暗。

就在这时,轧轧隆隆的声音在传、厉面前响起,石山一阵震动,两人面前十绝关那块高五丈阔两丈的大石,隆隆声中缓缓降下。

这十绝关的开关全赖天地之力,其设计精妙,直追战神殿。

十绝关的大门下降甚远,其厚度达半丈之阔,非人力能加以开凿,尤其在这等高山险峻之地,此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巨构,谁能为之。

大石门迅速落下,露出一条长长深入石出内的通道。

传、厉两人急忙掠了入去,刚进入口,另一股隆隆之声跟著传来,原来通道十丈深处之内另有一同样大小的石门,也正在下降,石门落至与通道地面平贴处,另一道更远的石门又隆隆落下。

传、厉两人面对著这正在下降的第三道门,心中震骇实在难以形容,现在他们深入了这条开凿出来的石道约二十丈处,地道内的四面石壁光洁平滑,也不知是甚么工具造成,这时离第三道门又深进十丈的第四道大石门,亦开始迅速下降,露出另十丈的人道空间。

当第十道石门降下时,他们已深入石门九十丈之远,来到一个高二十丈、阔二十丈的方形大石殿,石殿的顶上有一块浑圆的宝石,发出黄芒万丈,照明了这个广阔的空间。

除了没有顶上的大星图,没有四十九幅战神图录石刻,没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的石刻大字,也没有前人的遗体外,这十绝关内的大殿,几乎就是战神殿的翻版。

厉工缓缓跪下,在这巨大无匹的石门内的大空间正中跪下,泪水注满他的眼眶。

传鹰有了上次战神殿的经验,虽然心神震荡,仍能游目四顾。

整个庞大的石山空间内,杳无一人,不见到其他任何出口,这十道大石门若再关闭,除了等待另一次的日蚀外,天下间怕无人可以离去。

无上宗师令东来呢?

对正进口远方的大石壁上的正中,约两丈见方的壁面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传鹰掠过那二十丈的空间,来至壁下,原来竟有人以手指之力,便生生在坚如精铜的山石上写满了字,尤其使人惊骇的是这些字在石壁的正中,最低的那个字离地也有九丈之高。

这高度不要说凌空写字,就算只是跃至那高度,传鹰自问也勉力方可办到,再要停在空中运指裂壁写字,真是想也不敢想。这大殿空空荡荡,当然没有任何工具使人爬上这样的高度,这一切都是那样令人难以理解。

厉工这时掠至身旁,传鹰侧目一看,他也是一面骇然,显然和自己一样,转著同样的念头。

光滑的石壁上面写著:"余十岁学剑,十五岁学易,三十岁大成,进窥天人之道。天地宇宙间,遂再无一可与抗手之辈。转而周游天下,南至天竺众国,西至波斯欧陆,北至俄罗斯,遍访天下贤人,竟无人可足与吾论道之辈,废然而返,始知天道实难假他人而成,乃自困於此十绝关内。经九年潜修,大彻大悟,解开最後一著死结,至能飘然而去。留字以纪。

令东来立。"

传鹰热泪盈眶,这令东来的确使人高山仰止,不能自已。

忽然隆隆之声传入耳际,石殿的大门已开始升起。

传鹰向厉工招呼一声,向正在关闭的大门掠去。

可是厉工依然卓立当地,全无动身之意。

传鹰突然完全明白,厉工再也不会走了,他要留在此地,和令东来一样,要勘破这生死之秘,这便是他们的"决斗"。

大石门一道又一道在他的身後关上,转瞬传鹰已站在大门之外。

太阳又露出万丈光辉,但厉工已自闭於这十绝关内,最少要十三年之後,才可以重开。

传鹰心中盘算无上宗师"最後一著"意何所指,是否战神图录的最後一幅石刻:"破碎虚空"?

丙辰年十月,距魔宗蒙赤行和传鹰两人在杭州镇远大道决斗後二年。

龙尊义声势愈来愈大,在广东海陵山附近投海而死的抗蒙名将张世杰的旧部,宋室的馀兵纷纷来归,龙尊义来者不拒,建立起一支达二十万人的部队,聚集在鄱阳湖旁的龙兴,密谋北上,攻击思汉飞囤集在北面数百里外长江旁重镇武昌的蒙军。

大战一触即发。

这日黄昏的时分,一乘健马,载看一个身材健硕、意气轩昂的男子,马旁插了一支长丈八的漆红长枪,背後跟随著十多位全副武装的骑士,身上均绣有一个龙字,都是龙尊义的部属。

这时十多位骑士往城门驰去,显然是要离开龙兴。

众人来到城门,该处防卫森严,满布龙尊义的军队。

一个领导模样的军官,走了上来,面无表情,摆足架势,要看出城的手令。

那带头男子身後众人齐声骂道:"我们左先锋红枪谭秋雨,与右先锋祁碧芍小姐并为龙元帅座下两大支柱,你不懂睁眼看清楚吗?"

红枪谭秋雨高踞马上,面目阴霾密布,一声不响。

那拦著路的军官道:"史其道副帅的指令如此,还请谭爷万勿见怪。"

这人说话慢条斯理,令人更是气愤。

红枪谭秋两大喝一声,如平地起了一个焦雷,全场所有人,心头如被雷击。

谭秋雨一把提起红枪,幻出满天红影,向那拦路的军官刺去。

枪影忽又散去,红枪回插在骏马之旁,谭秋雨淡淡道:"我的红枪,便是通行证。"

那军官全身衣衫尽破,面色苍白如死人,令人担心他有否被吓得胆破。

谭秋雨一夹马腹,高速直向城门冲去,千多骑一声呼啸,一行十数骑,旋风一样冲出城外,竟然无人敢拦阻。

红枪谭秋雨一枪之威,震慑全场。

十数骑全力奔驰,似要发泄刚才的闷气,很快驰出数里,路旁有间酒铺,谭秋雨勒马站定,一跃下马,道:"拿酒来。"

谭秋雨一人独据一桌,面无表情狂喝起来,其他十数人另外坐开,不敢上来劝阻。

一阵蹄声自远而近,由龙兴的方向驰来,马蹄声到酒铺前条然而止,一团红影飘了入来,直到谭秋雨对面坐下。

两人四目相投,正是与谭秋雨齐名的红粉艳后祁碧芍。

祁碧芍一手拿起酒杯,一口烈酒,仰头倒落咽喉,烈酒激起一面红晕,倍添艳丽。

谭秋雨道:"碧芍,刚才那情形你也不是看不到,龙爷一力主战,要知对阵沙场,蒙古铁骑天下无敌,我们宜守不宜攻,今次龙爷听那恶棍史其道之言,挥军北上,无异送羊入虎口,加上我军训练末足,新丁众多,参差不齐,争权夺利之辈,又高踞重位,我看我们实难有希望。"

祁碧芍默默无语。

谭秋雨道:"碧芍,不如你退出此等局面,往找传大侠。"

祁碧芍举手阻止他说下去道:"我此生已献与国家,纵是战死沙场,亦是无悔。只是小人当道,令我极为痛恨。"

谭雨秋长笑起身道:"大丈夫马革裹尸,我今次被调前线,打那第一阵,不论胜负如何,但求无愧苍天民族,於愿已足。碧芍,现今我敬你一杯,祝你美艳长青。"

一杯尽乾,大笑上马而去。

十数骑的蹄声,在远方消失。

祁碧芍心头一阵激动,脑海中现出传鹰的绝世英姿。

传鹰这时正来到四川的成都,过去一年时间,他大半也在西域四处闲荡,一路潜修战神图录上的心法,比之往昔,大是不同,整个人藏而不露,非是当日如出鞘宝刀,锋芒外现。

这天,传鹰走在成都的街道上,街上众生营营役役,各为自己的事而奔走,两边馆子林立,四川著名的食馆,辣牛肉、汤圆子等,都集中此地。

忽然心中一动,传鹰知道有人正从後注视自己,刚想转头,一人在後大喜,道:"传兄慢走。"

传鹰转过身来,一个潇洒不羁、意气飞扬的文士向自己行来,颇具龙行虎跃之姿,竟是八师巴座下四大弟子之一的汉人宋天南,这人原为自己死敌,当日在千里岗东头渡桥,伤在自己刀下。

宋天南来至近前,一面欢喜之容道:"传兄,如果世界上还有我最想见的人,这就必是阁下了。"

传鹰奇道:"宋兄何出此言。"

宋天南道:"不如坐下才说。"

两人走入一间茶馆,泡了两盟茶。

宋天南问道:"传兄震惊当世的宝刀,为何不见?"

传鹰莞尔,道:"凶器不祥,舍之已久。"

宋天南恍然道:"传兄超凡入圣,世俗之器,何堪污手。传兄当日一刀,对我不啻当头棒喝,自该日起弃武从易,近日来颇有悟於心,重返西藏,谒见师尊,得传至道,传兄实有大恩於我。"

传鹰微微一笑,道:"不知八师巴大师近况如何。"

宋天南道:"师尊上月坐化於布达拉宫。"

传鹰闭上双目,好一会才又睁开,面容不见半点波动。

宋天南续道:"师尊自与传兄别後,返回西藏,传位与另一人後,舍下一切俗务,闭关修行。除了我、铁颜师兄和莲珏师妹外,其他人一律不见。至两个多月前,他交代了一切後事,便进入死关,并嘱我等於四十九日後开关。"

宋天南说到这,停了下来,似乎细意回味著当日的情景。

过了好一会,宋天南才道:"开关时,师尊早已圆寂,他一手触地,手中指作莲花结,面现微笑,肉身丝毫没有腐化之象。"

传鹰微微一笑,有悟於心。

宋天南跟著说出一件石破天惊的事:"莲珏师妹为你诞下一男婴,师尊改名为鹰缘。"

传鹰静坐如故,虎目光芒一闪,重又消去。

传鹰寂然良久,宋天南不敢打扰。

传鹰忽然伸手往头上一削,一束头发,有如被利刃切下。

传鹰取出一条白布,将头发置於其上包好,向宋天南道:"宋兄劳烦你将此束头发,顺道往西藏时,带给莲珏,告诉她大恩大德,传鹰不敢须臾或忘。"

站起身来,微一施礼,飘然而去。

第八章 内忧外患

天临在龙兴之西,湘江之旁,与龙兴成椅角之势,互相呼应,龙尊义在此驻有重兵,由手下大将红枪谭秋雨统领。

祁碧芍和谭秋雨,本为龙尊义旗下两大支柱,可是自从龙尊义因得到"岳册",成为天下反蒙的领袖,天下来归,势力与日俱增,新的势力乘时崛起,其中尤以宋臣陆秀夫的旧部谋士史其道最得龙尊义宠信。

史其道大事整军,将自己的亲信安排到各个重要的位置,势力愈趋愈大,但他的安排一到了祁碧芍和谭秋雨两人的手,便路不通行,这两人手下多为龙尊义旧部,祁、谭两人的影响力蒂固根深,非史其道可以改变分毫,即管是龙尊义亦难以插手,逐渐形成对抗的势力,龙尊义因此对两人心存芥蒂,史其道更视两人为眼中钉,欲去之而後快。

这晚谭秋雨刚要就寝,忽然部下副将连香轮说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谭秋雨来不及换上军服,只是披上斗蓬,便在书房接见这得力助手。

连香轮身材瘦长,为人精明,这时却是忧虑重重,一见谭秋雨来到,连忙肃立。

谭秋雨道:"香轮,你我不用多礼,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他素知这爱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今次必是有至紧要的事,才会使他在这个时间来谒见。

连香轮道:"我於一个时辰前,接到龙兴来的密函,何法监和点苍双雁,持有龙爷手谕,已在来此途中,估计後日正午前必到。"

近年来因权力斗争加剧,所以一向以来,谭秋雨都在龙兴龙尊义的近人中,布下眼线,一有风吹草动,可早作防备。

谭秋雨道:"是否可以肯定是龙爷的手谕,还是由史贼代行。"

连香轮道:"密函中强调是龙爷的手谕,据说史贼近日面有得色,并向人透露,说谭爷是已没有多少日子可以风流了。"

谭秋雨沉吟半晌,黯然道:"我看八九不离十,何法监为史其道座下最得力之人,今次如非有十成把握,岂会前来,加上陪同他的又是和他们狼狈为奸的高手点苍双雁,显然是要在我违令时,可以出手擒我。龙尊义呀龙尊义,你我恩清义绝。"

连香轮急道:"谭爷请勿激动,龙爷给何法监的手谕,内容或者另有他事,非如一向盛传的那样,亦末可知。"

谭秋雨摇头苦笑道:"史其道想找人代替我,此事策谋已久,今次又岂会无故而来。"

连香轮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现在形势危急,这样换将,难道我们不可抗令吗。"

谭秋雨道:"如果我抗令不受,斗起来,龙爷声威何在,那时不待蒙人攻来,我们先要崩溃,何能如此。"

连香轮怅然道:"史其道就是看清了这点,不愁我们不听令。"

两人相对无言。

谭秋雨暗萌退志,但这数万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广大人民的期望,自己怎可舍割,一时心下充满矛盾。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来报,大江帮的副帮主飞蛟游乃泉,有急事求见。

两入一愕,他们和各地的帮会及地方势力素有紧密联系,这都是在极端秘密的情况下进行,不想被蒙人知悉,致招报复,今次大江帮的游乃泉亲自来见,事情凶险,必极为惊人。

游乃泉身形适中健硕,颇有豪气,一进入书房,开门见山便道:"素仰谭秋雨英雄过人,现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谭秋雨道:"游副帮主客气,未知今次前来,有何事见告。"

游乃泉道:"前晚我方密探,发现了一件惊人之事,原来蒙方在极保密的状况下,缓缓在白水注入大批军队,实力达五万之众。"

谭、连两人一齐色变。

白水位於天临上游,若从水路而来,三天可抵达天临。

游乃泉续道:"在同一时间,蒲寿庚辖下的十多艘巨舟,亦泊在白水,我看两者间必然有紧密关系,所以连忙多力调查,发觉蒙军秘密把大批食粮连上蒲寿庚的巨舟,看来蒙军从水路来攻,将是转眼间事。"

谭秋雨心情沉重,一方面是内忧,另一力面是外患,这样的仗,如何能打?他表面却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同游乃泉道:"游副帮主这个消息,非常管用,异日我方旗开得胜,全赖游副帮主义举。"

游乃泉连忙一番谦让,谈了一会各地形势,才告辞而去。

一待游乃泉走後,谭秋雨向连香轮道:"香轮,你立即准备一切,我决意尽起全军,在湘江之畔,与蒙人决一死战。"

连香轮道:"这也好,一战定胜负,免得被史贼等得逞,方可免去守城不逮,城破後蒙人屠城之祸。谭爷,众弟兄都把性命交给你了。"

谭秋雨望上夜空,道:"碧芍,我恐怕要先一步而去了。"

红枪谭秋雨战死湘江畔的消息,一下传遍龙兴。

大战迫在眉睫,龙尊义的军队开始一营一营地开出,迈向武昌和龙兴间的九岭山。

思汉飞驻在武昌的蒙古精兵,还是丝毫没有动静。

祁碧芍看著壮观的龙尊义的军队,阵容鼎盛地开往九岭山,心中一片悲哀,回想起今早谭秋雨的死讯传到龙尊义的耳中时,龙尊义不独没有对这个多年来建立无数功业的手下加以哀悼,反而大发脾气,痛骂谭秋雨用兵不当,折其声威,史其道在一旁推波助澜,自己唯有黯然而退,事已至明知不可为而为的地步,哀莫大於心死。

这时一队载粮草的车队驰过,这些马车的设计均比较轻巧简单,载货又多,效率很好。

背後一众部下中,这时有人道:"史其道这些日子来,就只是做了一批这样的运粮车,整整一部岳册,难道只是这么多货色?"

众人一齐附和,不满之情,溢於言表。

祁碧芍心下暗叹一声,这史其道急功近利,丝毫不懂生养之道,岳册一到手,急急发掘出密藏的四个兵器库,对於要辛苦经营岳册上种种不同兵器设计图谱,置之不理,本末倒置,白费了传鹰以生命之险换取回来的宝物,使当年七大高手的牺牲尽付流水,龙尊义和史其道,当是千古罪人。

大军源源开出,塞满了通往九岭山的官道,祁碧芍一带马头,当先驰去,数十名亲信紧跟而行。

走了一刻钟,追上自己辖下部队,接近一万五千的兵力,清一色的骑兵,几乎全为昔日龙尊义旧部,也是训练最精良的队伍,随自己多年来出生入死,如血肉般不可分离。

要离开龙尊义轻而易举,要她离开这些拥护它的部属,却是十分痛苦的决定。

现下谭秋雨和他大部分的部下,已战死於天临,自己目下的实力,代表了以往龙尊义手上的大部分实力,尽管以史其道的专横,也不敢随便来动自己。

如此昼行夜宿,第二日的正午,祁碧芍和她的骑兵队,已超前大军四十里有多,开始进入九岭山的大草原。

祁碧芍和她的得力部下,站在草原旁一个山岗之上,察看周围形势。

她身旁的猛将洪开山道:"小姐,这处平原之地,无险可守,最利蒙古人的战术,蒙人起於大漠之地,最擅冲锋,我看我们应退入九岭山内,筑好阵地,和蒙古人打山战,以已之长,功敌之短,方为上策。"

众人一齐点头。

祁碧芍道:"龙帅定下策略,决於此地迎接蒙军,朝令夕改,岂是可行,现在唯有尽力而为,希望能险中求胜,一挫蒙人声威。"

这时一乘骑士从武昌的方向驰来,显然是派出的探子。

探子直驰而来,旁边众将喝道:"还不下马。"

那探子慌忙下马,面色苍白,众人心头一震,如有大事发生。

探子道:"蒙人先头部队,已在三十里之内,全速赶来,总兵力估计达四万人,是镇戍卫万金城的部下。"

众人面色大变。

祁碧芍哈哈一笑,一串银铃一般的笑声,令众人心头稍安。

祁碧芍环顾众人道:"我们为国为民的时刻已到,现在立即布阵,准备与蒙人的先头部队拚上一场硬仗。"

众人久经战阵,急急领命而去,布置一切。

祁碧芍望向天际的远方,道:"思汉飞果是一代人杰,居然於昨夜连夜行兵,攻我等之不备,用兵之奇,令人佩服。"

身後众人默然。

无论在实力和战略,己方都还落人後,这场仗,不用打便已输了。

这时他们才有点明白,为甚么在蒙人庞大势力之下,仍能容许他们带回岳册。

蒙军漫山遍野地出现在远方的水平线上,旗帜鲜明,声势浩大,几万人的队伍,不闻丝毫嘻吵的声音。

羊角声起,蒙军布下阵势,左右两翼各冲出一队千人骑兵队,从两侧包抄而来,骑兵奔行甚远,却始终不失队形,顿起一种强大的声势,直向祁碧芍布下的兵阵杀来,大战开始。

祁碧芍和她接近一万五千人的骑兵先锋队伍,在一个鼓起的山岗下严阵待,她决定死守此地,直至後方龙尊义的大军来援。

她拒绝了撤退的建议,假设蒙人乘势追击,士气一失,将会牵连整个大局。

祁碧芍在山岗上俯视从两侧杀来的蒙古铁骑,真是气势如虹,无坚不摧的强兵悍将,环顾左右,除了现在自己手下还有可战之兵外,其他的部队,纪律松弛,争权夺利,要他们面对这等天下无敌的雄师,不啻叫他们送死,心里泛起有心无力之感。

祁碧芍一颌首,她身後的手下立即下达命令,一轮战鼓惊天响起,汉军纷纷弯弓搭箭,瞄向冲刺而来的蒙军,一排一排的铁盾,列在阵前。

蓦地万箭齐发,直向蒙骑射去,满天箭矢,雨点一样落向蒙古的骑兵队伍。

汉军胜在地势较高,前排的蒙军虽不断还箭,还是不断倒下。

羊角声起,蒙军退却,依然而成队伍,奔回敌阵,留下几百个尸体和死去或受伤的战马,现场一片惨烈。

祁碧芍看得直摇头,蒙人虽退而不乱,这一轮攻势纯属试探己方实力,再从容定计,自己部下虽不乏精兵良将,可惜在量上远逊对方,而且这等对阵沙场,乃蒙人之所长,龙尊义这次北伐,一开始便走错了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史其道既曾为当年死去大臣陆秀夫谋臣,必曾对蒙人的战术下了一番功夫,怎会犯下如此大错,想到这里,祁碧芍心中一动,冷汗直冒出来。

龙尊义的军队还末进入九岭山的范围内,已停了下来,在离祁碧芍三十里外的一处平原之地扎营。

接近二十万的兵力,分五处地方布阵,龙尊义和他的二万亲兵近卫,停驻在大後方。

祁碧芍与蒙军遭遇的消息,很快由传讯兵带来,史其道亲自接见,详细一番询问後,已是半个时辰之後的事了。

这传讯兵是祁碧芍的亲信,人颇精明能干,见史其道全无所动,知他故意拖延,也不点破,道:"属下身体疲累之至,恳请史爷准在下退往後营休息。"

史其道战略一沉吟,点首道:"也好,我一会商议对策时,再请你来提供资料,切勿随便出外,留在营中等我的指令好了。"

说到最後,两眼瞪了那传讯兵韩森一眼,韩森心中一寒,暗凛此人武功之精深。

韩森在史其道两个亲兵的带领下,到了一个偏僻的营帐。

韩森进入躺下後,那两人竟待在帐外,韩森暗忖这两个人这样监视自己,分明禁止自己把消息传播出去,看来连龙尊义也给瞒在鼓里,心下不由焦急万分。

现下祁碧芍和她的部下,正在十万火急之中,若没有援兵往助,迟早全军覆没。

韩森再不犹豫,一把抽出匕首,往营後挑断缚紧营脚的绳子,俯身爬了出去,营外的空气,使他精神一振,忽然背心一凉,一阵剧痛,抬起头来,只见史其道其中一个亲兵,正向著自己泞笑。

韩森惨叫一声,当场死去,双目不瞑。

祁碧芍浑身浴血,著名一长一短双剑,在如狼似虎的蒙军阵内冲杀,身边剩下不到五千人,其他人或被冲散,或是战死当场。

他们在蒙军排山倒海,绝对压倒性的兵力下,仍能支持上四个时辰,到现在,各人都是力尽筋疲,但龙尊义的援军依然未见一人。

身旁惨叫连声,祁碧芍看著自己最得力的部下,多年出生入死的战友,一个一个在眼前倒下,祁碧芍终於下了她最不想下的命令。

全军撤退。

这一仗,已经输了。

锐气先折,包括龙尊义的军队在内,已经全输了。

祁碧芍现在只想一件事,就是要突围而去,取史其道的项上人头,以祭自己战死沙场的兄弟和红枪谭秋雨的魂。

史其道的中军大帐,蓬的一声被人踢开大门,一个身形奇伟、满面红光、年约五十的大汉,旋风似地卫了进来。

大汉怒道:"其道你怎样弄的,祁碧芍在外力抗蒙军,你竟坐视不理,又不报告我知,你当我龙尊义是甚么人。"

史其道一副惊惶之态,必恭必敬地道:"大帅息怒,我已有适当安排,这绘有一图,画下了所有进攻部署,你一看便明。"说完在怀中取出一幅地图,在龙尊义面前打开。

龙尊义面容稍佳,低头正要细看,忽然腰侧一寒,一把利刀已拦腰刺入,同时蓬蓬两声,胸前连中两拳,全身向後飞出。

对面史其道满脸奸笑,原先站在身侧的何法监,手中还执著一把染满自己鲜血的利刀。

过往之事,迅即袭上心头,心下恍然大悟,跟著是无边无际的後悔。

龙尊义心中狂喊:"秋雨、碧芍,我对你们不起,更对国家民族不起!"

耳际充满史、何两人的狂笑,龙尊义狂嘶一声,便即死去。

史其道见龙尊义身死,同何法监道:"法监,你即刻令人施放烟花火箭,通知思汉飞皇爷,一切照计画行事。"

何法监面有得色,领命而去,心想立下如此大功,异日升官发财,享受人间富贵,确是美妙之极。

史其道望著龙尊义尸体,暗忖:自己如非蒙人所派之反间,如何能料事如神,处处为你取得利益,数得你今日宠信,世间祸福难料,便在於此,仰头一阵奸笑,得意万状。

何法监走出帐幕外,点苍双雁沈非闻和沈非志两人守候在外。

何法监一挥手,立即有亲信往高地施放火箭。

龙尊义本来有一班护卫亲随,但那护卫统领,却是史其道安插之人,所以起不了半分作用,现今龙尊义一死,军权立时落到他们掌握之中,想到这里,何法监禁不住又笑了出来。

点苍双雁的老大沈非闻道:"何爷这般欢畅,老鬼必已早赴地府阴曹了。"

何法监道:"这还用说,我们的史老大是思皇爷最倚重的人才,当年弄垮陆秀夫,现在覆亡龙老儿,建下不世功业,岂是易事。"

点苍双雁的老二笑道:"这个当然,老儿我看他死不瞑目,当年带回岳册,意气风发,不可一世,若非皇爷布下我们这几著棋子,岳册又怎能安返南方。"

几人一起狂笑起来。

周围依然满布军帐,旌旗飘扬,近二十万的兵将全被蒙在鼓里,懵然不知一个使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的计画,正在密锣紧鼓地进行著。

何法监一望天色道:"快要黑了,时间亦差不多,我们应该往接程老师他们了。"

三人和十多位亲随连忙上马,驰出营外,他们都有龙尊义的通行手令,畅行无阻,很快驰离营地。

走了一刻钟,众人到了一个森林的边缘,何法监一声呼啸,林内走出了一班大汉。

何法监等三人慌忙施礼。

带头的一人道:"法监不用多礼,一切进行顺利。"竟是程载哀和一众思汉飞辖下的汉人高手。

何法监恭敬地道:"龙老鬼已被属下和史老大合力干掉。"

程载哀道:"很好,异日论功行赏,你两人应记首功。"

何法监道:"还请程老师栽培。"

何法监作个手号,身後众兵连忙下马,悉悉索索,脱下军服来,和程载哀等对换穿上,转眼间,程载哀等十多高手,变成何法监的近卫亲随。

程载哀略一点头,何法监带头驰出,点苍双雁、程载哀在後紧跟而上。

这时夜色低垂,天上一片漆黑,满天星斗,何法监等在夜色掩护下,驰返龙尊义大军的军营。

恶狼潜至。

第九章 玉殒香消

史其道大刺刺坐在中军大师的帐内,不断以龙尊义的名义,向统军的将领发出指令,这些将领虽然不是和他一样是思汉飞派来的奸细,但大多数是他提拔到这个位置,对他的指令,丝毫不敢有违。

史其道心中升起一个奇怪感想,暗忖异日无论如何荣华富贵,也远及不上这一刻的一半威权,况且自己叛徒之名,再无可能洗脱,甚至蒙人也看不起自己,想到这里,手脚冰冷。

一路以来,他的目标就是要覆亡龙尊义,这类问题,不是不想,而是太遥远了,但在这一刻,这所有以往遥不可及的事,忽然变成即将降临的现实,不由他不想。

史其道暗忖,假设自己现下领导全军全力抗蒙,那又是怎样的一个局面?刹那间,他感到历史已在他手上,随著他的意愿而改变,想到这里,史其道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血液运行加快。

这时,一把低沉的女子声音在帐外响起道:"谁敢阻我!"跟著数声惨叫响起,一个头颅滚了进来,史其道认得是自己一个亲随,不禁大骇。

一名女子手持一长一短双剑,旋风般冲了进来,双剑斜刺史其道。

史其道掣刀在手,努力对抗着双剑发出来的杀气。

那女子当然是祁碧芍,这时她头发散披,全身伤痕。

祁碧芍道:"龙尊义何在。"

史其道听她直呼龙尊义之名,暗呼不好,看来今次龙尊义也不能作为他的挡箭牌。

史其道沉声道:"龙大师刚回营休息,祁先锋有话慢讲。"

祁碧芍道:"我看龙尊义不是回後营休息,而是给你送回地府休息了,是吗?"

剑光一闪,两支长短剑幻化出两道白芒,一上一下,直向史其道刺来。

史其道一咬牙,运刀上下封架,一连串兵铁交鸣的声音,刀剑迅速地接触了几十下。

史其道暗叫不妙,这祁碧芍武功高强,直可与程载哀相比,现在只希望何法监等及早赶来,否则性命难保。

帐外的其他将领,见帐内刀光剑影,素知祁碧芍武功高强,那敢插手,况且祁碧芍因无後援,致全军尽墨,他们也有所闻,心内是同情祁碧芍。

史其道在生死的边缘,死命挣扎。

何法监、点苍双雁和乔装了亲随的一众蒙方高手,这时驰进营地。

何、程等同时一愕,远方火把无数,把营地正中处照得如同白昼,人声嘈吵。

何法监道:"那处不是中军帐,龙老儿的营幕吗?"

程载哀在後沉声道:"我看是其道出了事,快去。"

众人一夹马腹,十数骑在密密麻麻的营帐间穿插,同著中军大帅帐幕驰去。

很快便到达大帅的帐幕前,这时几乎全部带军统领级的领导人物均集中在此处,一圈一圈围满了龙尊义的兵员,手执火把,把帐幕围在当中,水泄不通。

一个将领见何法监到来,连忙上前道:"何指挥回来就好了,不知如何,祁小姐和史副帅两人在帐内动起手来。"

何法监心中一凛,祁碧芍武功高绝,自己这方除了程载哀外,单打独斗,无人是她对手,正在犹豫,程载哀一众,开始移向一角。

何法监知道程载哀看穿他的心意,此举无异要他自己应付,惟有硬起头皮,同左右双雁招呼一声,三人一齐向大帅帐走去。

众将领连忙让开一条路来。

何法监和点苍双雁三人来至帐前,帐内兵刃之声倏然而止,令人不知内中玄虚。

何法监朗声道:"祁小姐,万事好商量,何必动武,蒙人现在虎视耽耽,我们先来个笼里反,使亲者痛仇者快。"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周围的将领纷纷出声附和。

一阵凄厉的笑声从帐内响起,其中哀愤无限,众人毛骨悚然。

笑声一止,祁碧芍在帐内厉声道:"龙尊义大帅何在?我们在这里闹到天翻地覆,为甚么不见他出来干涉。"

众将面面相觑,他们曾四出派人找龙尊义,但他便似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他的近卫亲随,却说他最後和史其道在一起,看来有些可怕的事情经已发生了。

全场鸦雀无声,原来祁碧芍手持一长一短双剑,长长的秀发垂在两边肩上,浑身是血污,站在帐门之前。

背後帐内全无半点声息,史其道也不知是死是生。

祁碧芍闪闪生芒的眼光注定何法监,使他胆内生寒。

祁碧芍这手高深莫测,控制了全场的情绪。

何法监知道史其道不发援兵助祁碧芍,已激起公愤,纵使以往站在史其道一边的将领,随时会倒戈相向,况且一直以来,他们有龙老鬼这个挡箭牌,龙老鬼已死,所以目下一下子应忖不妥,可能是万刀分尸的下场。

祁碧芍道:"史贼已招认自己是思汉飞派来的奸细,你还想否认吗?"

这几句奇峰突出,周围数千将士,一齐哗然,忽然又一片默静,原来都想听何法监如何对答。

何法监仰天长笑,掩饰心中的惊慌,跟著喝道:"祁碧芍你以下犯上,杀害史副元帅,现今又含血喷人,意欲何为?"

他不敢指祁碧芍杀龙尊义,因为知道这是没有人相信的。

祁碧芍的忠义,早深入人心。

祁碧芍游目四顾,视线射到程载哀等身上,心中一震喝道:"你们是甚么人?"

随著她的目光,所有火把同时高举,照向程载哀等十馀人。

程载哀仰天大笑,手一扬,一枝火箭冲天而起,爆出了一团红色烟火,鲜血似地染红了天际。

程载哀一跃而起,直向祁碧芍扑来,擒贼先擒王,只要制住祁碧芍,群龙无首,再多上一倍人,也起不了作用。一时刀光剑影,展开混战。

祁碧芍一跃向何法监凌空扑去,两剑无孔不入地向他急刺。

何法监拔出背後双节棍,拚命封架。他那是祁碧芍对手,何况身边尽是龙军,转眼连中数剑,虽然不是要害,心理上的影响非常大。点苍双雁这时不知转到那里去了。

程载哀劈飞了几个挡路之人,堪堪扑至连连後退的何法监身後,正要出手。

祁碧芍倏地向後退,何法监向後便倒,刚好给程载哀扶著他的尸体,只见他眉心露出半寸许的剑伤,鲜血激溅而出。祁碧芍退得不知所踪。

蒙古军的号角传来,营地四周出现了无数的火把,漫山遍野都是一队又一队威武整齐的蒙古骑兵,直杀入营内。决定性的时刻终於来到。程载哀身形一跃,掠空而去,直追祁碧芍消失的方向。

祁碧芍退入己方的将领丛中,无论往日是自己的朋友或是敌人,都期待的看著自己,知道现在已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心下一片茫然。

祁碧芍一振精神,沉声道:"第一军和第二军负责外围的抵御工事,第三军、第四军和第五军,待在内围候命。"

各将连忙领命而去。

祁碧芍跟著道:"如若我有不测,便由第三军的陈准负责指挥。"

陈准绝非甚么人材,只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也只好被任为先锋。

祁碧芍知大势已去,就算岳飞再生,也是难挽败局。

蒙军冲破了几个缺口,冲进了己军的腹地之内,好像扑入羊群内的猛虎,纵横冲杀,使己方溃不成军。

就在这时,程载哀出现眼前。

四周杀声震天。

这不是一个战场,而是屠场。

祁碧芍心中狂叫,即管到了十八层地狱,也要找龙尊义这老糊涂算账。

程载哀道:"素仰祁小姐双剑合璧,今日得此良机请教,至感荣幸。"

祁碧芍眼射奇光,沉声道:"我不欲与你相斗,走开吧。"

程载哀奇道:"动手与否,看来已不由你作主。"

祁碧芍轻轻道:"程载哀,我们同为汉人,在此以命相拚,你不觉惭愧吗。"

程载哀默默无语,他现在是棒打落水狗,算不上光荣的事。

便在此时,一把声音在他身後响起:"程老师暂请稍歇一会,这处请让卓某处理。"

卓和大步走来,身旁尽是一众蒙古、色目和蒙方的汉人高手。

祁碧芍心中一震,己方是一败涂地了。心中忽然想到传鹰,暗喊一声,传郎永别了,提起双剑,直向卓和扑去。

见祁碧芍冲来,卓和知她存下死志,一挥手,身後高手汹涌而出,如狼似虎扑向这名震江湖的红粉艳后。

祁碧芍夷然不惧,击剑凌厉地向扑来的两人攻去,置背後袭来的兵器不理。

五件兵器一齐刺在祁碧芍身上,她的双剑亦刺入了面前两人的咽喉。

祁碧芍运功一震,全部兵器飞弹开去,她全身已受伤无数和疲劳、神经麻木,她甚至感不到伤口传来的痛苦。

一掌无声无息从背後拍来,卓和的声音从後面响起:"小姐请上路吧!"

就在这一刹那,一种低微的啸声在极遥远的地方响起,一刹那後,那啸声已响彻云霄,震动著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这时卓和一掌刚印在她背後,祁碧芍口中一甜,喷出鲜血,全身乏力,轻飘飘地向前跌去。

刚好一人迎面赶来,一把将她抱入怀。

祁碧芍勉力一望,全身一震。

竟是朝思暮想的传鹰。

传鹰一把抱起祁碧芍,直向卓和冲来。

卓和魂飞魄散,双纲全力攻去。

传鹰一伸手,穿纲而入,一拳打在卓和胸前。

卓和一个身子轻绵绵地离地而飞,他听到自己全身骨骼碎裂的声音,所有荣华富贵,千里威权,都离他而去,变成和躺在地上其他尸体绝无任何分别的另一条死尸。

传鹰缓缓望向怀中玉人,花容惨淡,气若柔丝,全仗自己输入的真气护著一命。

围著两人的程载哀等蒙方高手,惊若寒蝉,以至四周全无半点声息。

没有人敢走近两人,传鹰是众人默认天下无敌的高手。

在大众环伺下,传鹰轻声在祁碧芍的耳边道:"碧勺,你有甚么未了之恨,让我给你了结。"

讲完环顾众人,又道:"要不要我将他们全部宰了。"

包围著他的人一齐面色大变。

内围的人开始退向外围。

传鹰的威望,震慑了每一个人,没有人觉得逃走是耻辱。

祁碧芍沙哑的声音道:"我很开心,有你在这,便像那次在西湖畔时,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我,我不要杀人,叫他们走,我只想我们两人在一起。"

这刚强的女子,在死前终於显露出柔弱无依的一面。

传鹰的眼睛扫射了众人一遍。

围著的众蒙方高手感到他的眼光胜似电光,显然心头一阵震悸,全身发软,这样的敌人,如何可以对抗。

也不知是那人先走,一忽儿全部退得乾乾净净。

祁碧芍在传鹰怀中看著星空,喃喃道:"传郎,我时时在想,我的故乡,应该是在那一粒星的旁边。"

传鹰抬头一看,天上无数星点,也不知那一颗才是祁碧芍的故乡,低下头刚想再问,祁碧芍早已气绝。

传鹰一声悲啸,全身不断抖动。

这是他最後一次感受到"人"的"悲痛"。

祁碧芍便像路上扬起的尘埃,随风而动,不由自主。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第十章 破碎虚空

蒙军取得全面胜利。

思汉飞发下命令,追杀每一个逃走的敌人,不留俘虏。

一师一师的蒙古铁骑,潮水般涌过宽大的草原,左边两里便是延绵无际的九岭山山脉。

气象万千。

一望无边的旗海,在微风中飘扬,壮观非常。

蒙古大军正在耀武扬威。

思汉飞高踞骏马之上,极目四顾,畴曙志满,背後便是自己高达三丈的帅旗。

八面威风。

众将前呼後拥,思汉飞止处身於战胜的辉煌中、权力的顶峰上。

这已是蒙古大帝国的极限。

最难征服的国家的土地,在铁蹄下被践踏著。

这是伟大的时刻,可是思汉飞却无自己预期的欢欣。

在这之前,征服中国是自己最高的目标。

每一次进展,每一次扩阔,都带来新鲜的满足感,但随后呢?

当爬山者爬上最高的山峰时,便是尽头,跟著要往下爬,回到平凡而不断重复的日常琐事、应付人世间的各种烦恼。

思汉飞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忽然间他明白了传鹰,他追求的是一种永无止境的"道"。

那像爬上一座永远摸不到的顶峰的高山,永远享受著登高那种迈向目标的苦与乐。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传鹰。

在一个他绝不想看见传鹰的时候。

传鹰在思汉飞的亲兵队伍前,遽然出现。

没有人看到他怎样走出来,只知道他忽然便站在那,像自古以来他一直都是站在那。

众蒙人兵器纷纷出手,一排一排的箭手,同时弯弓搭箭,千百支长矛,一齐指向传鹰,登时杀气腾腾。

这批思汉飞的近卫亲随,绝大部分人昔日都曾亲见传鹰大展神威,在千万军马中,如入无人之境,这刻见到他如天神出现,不待吩咐,而成局势,严阵以待。

两万多战无不胜的蒙古精锐,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对著孤身卓立草原之中的传鹰,布下强大的阵势。

思汉飞这时反而给隔在後方。

他身边的众将领团团将他护住。

传鹰此来,不在话下,目标必是思汉飞。

思汉飞坐在马上,遥望给自己兵队远隔的传鹰,只见他目光向自己扫来,心中一凛。

传鹰利如电芒的眼神,完全不受距离的影响,直接望到他的脸上、眼中、心内。

思汉飞有一种给传鹰一眼看穿的感觉,甚么奇谋妙计,在这一刻丝毫也不管用,他甚至感到传鹰强大的精神力量,正笼罩看自己,就像命运一样,使人无法抗拒。

其他的蒙古兵团,逐渐远去,在平原的水平线上变成一条颤动的长方形,现在只有传鹰和他们。

传鹰动了起来,一步一步向著布下阵势的蒙古大军走去。

一声号令,蓦地蒙军阵中万箭齐发,满天箭雨,直向传鹰射去,连阳光也遮盖了。

箭矢来到传鹰身前五尺处,纷纷坠地。

以蒙人的强弓利箭,竟然不能攻入他的护身真气内,这等惊人功力,蒙赤行可能也未能达到。

思汉飞遍体生寒,日下虽然有二万亲兵,团团护卫,他的感觉便像是赤裸的一个人,暴露在一支饿虎之前的那种无依无靠,他已很难再当传鹰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缓缓抽出在马旁的长矛,紧握矛柄,心下稍安,这矛此次是否仍可为他带来胜利?

这身为蒙古三大高手之一的不可一世人物,估不到也会有这类心胆俱寒的时刻。

传鹰步过了箭雨,开始和前排的蒙古人短兵相接。

他在敌阵中迅速前进,所有试图阻挡他的人,都立毙当场,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使他的步伐慢下半分来,他虽是赤手空拳,但身体任何一个部分,都是最惊人的杀人武器。

思汉飞感到一阵绝望。

这敌人太可怕了。

悍勇的蒙古兵将,纷纷在他四周仆倒。

蒙军陷入一片混乱。

以勇猛威震天下的蒙古兵将,进入了前所末有的恐慌。

各种不同类型的兵器,刀、枪、剑、战、矛、斧,疯狂地从四方八面向传鹰施以死命的攻击,杀气弥漫全场。

但传鹰像是暴风雨中耸峙的高山,任是最强劲的狂风,也不能使他丝毫摇动。

他的双眼有一种奇异的魅力,使入不敢正视,使人浑身颤抖。

他整个入代表了一种近乎天地宇宙的力量,无始无终,浑然无间,又庞大无匹,非任何人力可以抗衡。

长枪重矛击到他身前,忽然便失去了所有威力。

他像是只露一角的巨石,那露出的一角虽小,但即管千百人一齐去摇动,它亦是稳如泰山,分毫无损。

传鹰身前蒙人纷纷倒下,很快过了蒙人中线,距思汉飞只有十多丈的距离。

思汉飞马前所有将士都手执兵刃,严阵以待,可是从他们苍白发青的脸色,知道没有一个人是有半分把握。

即管以这横行天下的无敌雄师,在传鹰这猛虎之前,都已变成怕事的待罪羔羊。

思汉飞突然记起两年多前在西湖之畔,与传鹰那次没有完成的决斗;不禁苦笑起来,暗忖这决斗始终来了,是否命运的安排。

他心中浮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就是纵使传鹰现下杀了他,他也绝无半点怨恨。

能死在光荣的颠峰,死在马上,死在这盖世奇才之下,不是远胜死在病床上吗。

此刻,传鹰的眼神越过蒙军满空挥舞闪烁的杀人利器,通过横亘在两人间的千军万马,直望他的心坎。

传鹰手上电芒一闪;不知由那处夺来一支长矛,笔直向地标来,传鹰终於向地出手了。

天地忽尔停顿。

虽然周围两万多人杀声震天,思汉飞却觉得在这一刻,宇宙静寂无声。

心中刚想提起手中钢矛,那掷来的长矛已贯胸而入,再从後背钻了出来。

传鹰这一矛完全没有受时间和距离所束缚,他手中寒芒初现,思汉飞便被贯胸破背,中间没有费去刹那光阴。

思汉飞脑中出现一个身穿红衣的美女,手上一长一短两支宝剑,在空中纵跃起舞。

他知道传鹰的精神和他的精神,在这生死一刻,接连在一起,同时也知道传鹰是为了谁来杀他。

这是思汉飞最後的感觉。

所有在场的两万蒙兵将士,一齐停下手来。

整个战场鸦雀无声。

思汉飞从他的骏马背上缓缓倒下,蓬的一声,激起满天尘土,在空中飘荡,这不可一世、纵横宇内的军事天才,当年蹂躏欧陆,大破波斯联军於黑海之滨,今日又征服中国於铁蹄之下,终於重归尘土。

一声长啸在传鹰口中响起。

在远方九岭山的方向,一匹神骏奇伟的白马,倏地出现,起初还只是一个白点,忽然间便变成一匹马形,直向蒙军奔来。

同时传鹰的身形向後急退,撞得背後挡路的蒙人东倒西歪。

一跃上马,抽转马头,白马前蹄踢空,长嘶一声,直向九岭山奔去。

众蒙人如梦初醒,震天动地的暴喝出声,一齐向传鹰追去。

千万支马蹄在草原上奔驰,一时天地间给雷鸣般的蹄声填满,踢起漫天尘土,狂风般向传鹰追去。

传鹰的白马,以惊人的速度奔往九岭山。

当他转上山路时,能紧跟他马後的,剩下二百馀骑,都是蒙人中骑术最精湛的一群。

他们心悲思汉飞的死亡,忘记计算以他们的力量能否杀死传鹰,只知道要追!追!追上去拚个生死。

山路蜿蜒弯曲向上,愈往上走,愈形狭窄。

传鹰一人一马,在大雾里忽隐忽现,众蒙骑舍命追赶,传鹰看来人马甚缓,他们却始终末能追及。

传鹰和身後的追兵,一同愈走愈上,进入了横栏在山腰的浓雾。

传鹰和白马在前面的浓雾中若有若无,令人觉得一切都是那样不真实,像是在一场噩梦里。

山路扩阔,可容数骑并肩而进。

传鹰在前头急驰。

追骑们大喜,长鞭纷纷扬起,在空中打了个转,鞭在马臀。

数十匹骏马同时狂嘶,载著主人,冲破浓雾,直向传鹰箭矢地标去。

眼看要追上。

在前面传鹰的一人一马,忽然一齐凌空跃起,直落向远方的浓雾中。

这一跃最少有两丈之高,横跨四丈多的空间,超出了任何骏马可以达到的高度和距离。

白马以一个动人心弦、超越了世间一切美态的姿势,颈後的白鬓毛在山风中自由地飘扬,有若天马行空,在空虚中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再落下至远方的浓雾。

浓雾之下似乎是康庄大道,人马一踏其上,立即轻盈潇洒地驰往浓雾的深处,好一会忽隐忍现,才慢慢消失不见。

最前的几骑蒙军,受到这个景象的刺激,一齐发喊,悍不畏死地奋抽马头,几匹千中选一的良驹,在以擅骑名震天下的蒙古人驾驭下,狂嘶声中,一齐向前跳跃,向著传鹰刚才人马的落点扑去。

骑士惨叫。

健马嘶喊。

全部人马一齐踏空,直跌向浓雾下不可见的深度,跌撞的声音由大而小,好一会才停止下来,却不闻触地声响。

下面竟是万丈深渊。

後来的数十骑士大惊勒马,健马纷纷人立而起,踢得山石激飞,堕下浓雾的深处。

其中数匹人马,收势不住,也冲进浓雾里,直往下跌,场面混乱之极,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震撼著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这时一阵狂风吹来,云雾变得稀薄。

眼前景象,清晰可见。

一个惊人的景象,在众人面前展现。

全部蒙古骑士面色煞地发白,更有人因惊骇而全身抖震,健马狂嘶人立而起。

目下他们正置身一个孤悬於半空的高崖上,在离地平超过三百丈的高度,俯瞰整个鄱阳湖大平原。

下面平原整齐的蒙军兵队,变成一排一排的黑线,人马只有蝼蚁般大小,他们便似在云端之上,察瞰众生。

传鹰和他神骏的白马,落脚的地方正是这广阔无边的空间,那有半点实地。

蒙人心神震荡,面对著一片虚空,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