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碎语，话说大学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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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前几天看到某坛友发文说到了教育问题，提到了老师的生存处境和种种难处，颇为感同身受。虽然原文说的是初等教育，但是高等教育中老师的痛苦与挣扎，大学校园里的官僚和腐朽，或可比照，或有甚焉。而且广大群众对大学老师的情况知之甚少，说来也可以博得大家一笑。

又看到很多文章谈及名校，谈及学历教育，谈及读书无用之论，也有些话想和大家分享。想来自己离开教育岗位也已多年，不胜唏嘘，遂作此文发发牢骚，谈谈大学，说说学历教育，以飨广大榴友。

0. 关于我

楼主的本科是魔都某985，所学专业为"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的中文系。本科成绩尚可，遂获得了本校保送研究生名额，在同一所大学完成了自己的研究型硕士学位，所学专业为"很少人听说过"的文艺学专业，成绩也尚可。

毕业之后不思进取，没有直接读博，反而找了魔都某二本大学做起了大学老师。几年之后，因为觉得这份工作很没前途 / 厌倦了学术圈的生态 / 对高校官僚失望透顶等原因，抛弃了魔都的一切，带着妻子走上移民之路。

在 澳洲就读于世界排名前200的某"名校"（从排名上来说远好于之前的某985）。没错，我没有选择去八大，因为八大学费更贵而且这个学校给了我奖学金，但 是应该差距不大。这次我学习了IT专业，成为了网络工程师，然后暂时告别了大学。准备等孩子读书了，就去读个博士，和孩子一起学习。

我经 历过所谓的名校教育，也在大学教过书，对于大学老师这份职业的情况，大学这个机构的运转模式，教育制度存在的弊病等问题，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本文会就一些 大家（可能）关心的问题展开讨论，给家长 / 大学生 / 准大学生一些（自以为有用）的学习和生活建议。文章没有经过严谨的考证，所说所感都是自己的见闻和体会，一定存在某些偏差 / 偏见，大家看的时候也不必过于较真，权当和朋友闲聊。

1. 名校是怎么来的？

围绕名校，学术圈，高等教育的讨论和话题，其实往往忽略了一个非常核心的问题，那就是：一流大学为何一流？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就揭开了大学为何对学生越来越没用的关键原因。

以 我国的高校建制为例，建国时，现存的一流大学基本都继承自民国。在上个世纪，曾经有一次对高等教育的大型改造，灵感来自于对苏联式职业教育体系的模仿，也 就是把各个高校人为定义为某学科的"基地"，然后将其他学校的相关专业全部拆出来组装到一起，把原来的综合大学变成专门大学。比如复旦被定义为文科"基 地"，遂将同济的文科（没错，49年同济大学最强的专业是文科）全部分出来并进了复旦，而同济被定义为土木的"基地"，因此吃下了许多其他学校的土木专 业。当时也有一些民国时期的名校在这个时候直接就拆没了。有趣的是后来教育产业化，高校扩招之后，这些专门大学又一个一个发展成了综合型大学，想来真是令 人唏嘘。

经过一番折腾，第一批名校就这么诞生了，而且他们的名校地位基本上延续到了今天。然后，国家在1993年制定了某计划，称为了应 对21世纪的挑战，要集中力量，建成100所重点大学，这就是211工程的来历。之后在1998年5月北大百年校庆上，国家提出要有若干所具备世界先进水 平的一流大学，后来在211名单里选出了39所高校列入其中，这就是985的来历。至此，中国名校圈基本已经锁定，后来好像也没出什么新的名校。

从上述总结中可以看出一个悲剧的事实，那就是名校之所以是名校，基本上就是：人家说是就是咯。当然，那些继承自民国时期的名校，其教书育人，科学研究等方面的确有独树一帜之处，只是经过几十年折腾，还存下多少，令人生疑。

当然，其实还有一个大学排名系统（国内的或者世界的）在背后每年给出评比，教育部也要对各个高校进行考核。然而，这些评比和考核，反过来又成为了让高校越来越远离学生的主要推手。为什么呢？因为在这些排名背后，隐含着一个对高校作用的成见。

2. 为什么在大学里学不到东西？

说 到大学的功用，如果了解一下教育史，会发现一个大学"四大功能"的说法。第一功能是人才培养，这是文艺复兴时期提出的，第二个功能是科学研究，这是进入科 技革命之后提出的，第三个功能是服务社会，这个是上世纪提出的，最后一个是文化引领，这是我们国家近年来自己提出的（所以老派的论文中一般说大学是三大功 能）。

那么无论是教育部的考核，还是世界各大榜单的排名，基本上就从这三个维度来考核一个学校。但是仔细想来大家会发现一个问题：科研水 平可以通过考核论文数量，科研项目数量，专利奖项数量，甚至科研经费数量来客观衡量。服务社会可以通过举办社会活动数量，发明转化率（发明拿去变现的水 平）等来客观衡量。但是教育质量要怎么"客观"衡量呢？

教的好不好，学的多不多，很多时候是一个主观判断，高等教育不像初等教育，直接看 考试成绩就可以了（其实也是错误的，但是至少有个标杆）。衡量高等教育的质量，基本上会看：毕业生就业率，毕业生平均起薪，社会认可度，学生满意度等数 值。其中一半是主观判断，一半是可以容易造假的统计数据。所以在当今的各项考核和评比中，最容易被量化考察，又不好造假的就是·科研——科研成为了一个大 学是不是一流大学的指挥棒。

科研二字，成为了毁灭大学教育的元凶。当然，科研其实从根本上来说是有助于教学的，之所以变坏事，其实是对基于科研水平的考核指标的追求，没办法，指标决定了政府投入嘛！怎么也得向钱低头不是。

我 永远忘不了我做老师的第一天，我的系主任和我说"好好做好自己的事（就是指科研），教学嘛，只要不被学生和其他老师投诉就行了。"其实我特别感谢我的主 任，这些话对一个初入职场的青年教师（圈内管自己叫青椒）来说，真是金玉良言，因为青椒多是大学刚出来，往往对教育有理想，想大干一番。也是因此，你看到 的好老师，负责的老师，他们大多是青年教师。

需知，在大学里，你上课好不好，学生喜不喜欢你，教的好不好，根本不重要。教学在大学里是你 的下限，也就是说，只要你不是混得天怒人怨被人举报，就没有关系（当然你如果被人举报，教学上出事故也会直接导致晋升被一票否决）。反过来说，你教得再 好，也对你得晋升没有帮助。真正决定你升迁，奖金的是——科研，科研如何衡量呢？论文数量，项目数量，项目经费数量，项目等级（国家级，省部级等），专著 数量。

所以大学老师们基本都得埋头做科研，卖力写文章，玩命拉项目。至于教学，只能看你的良心了，你良心过不去，好好上课，积极回应学生的疑问。你良心过得去，上课读ppt，下课走人，完全没问题。

所以大家知道为什么你在大学里感觉学不到东西了吧。因为学校，官僚们根本不care你怎么教啊，遇到负责的大学老师，是你的幸运。当然，其实大部分大学老师素质都是不低的，也不会把教学搞得一无是处，但是教学混子的数量绝对是很多，很多，很多的。

你说你想在大学里学好学多？靠自己吧。

3. 大学老师挣的很多？

最惨的是，科研本身是不能直接变成你的工资的。很多人觉得高校老师挣钱应该挺多的，我们的工资是这样组成的：

第 一部分：教育部给的岗位工资，根据你的职级给，有12个等级，新老师一般是12级，12级在当年大概是1800一个月。人大代表经常说要教师和公务员工资 相同，外人都以为是多么大不了的事，其实我们都清楚，这个说的其实就是这个岗位工资，很多人说老师旱涝保收，其实也是指这一部分。2000块一个月的保底 钱，妈的。

第二部分：绩效考核，根据你干的事给。这个是个新鲜事物，很多大学都先后完成了绩效改革，诞生了绩效工资。这部分说起来很好 听，但是本质上就是：课时费。这个各大学校还不一样，在我们那，讲师的课时费是140多一节课（45分钟），副教授大概是200多（因为我还没做到副教授 就走了）。另外还有你干的别的，比如发了个论文，打赏你300什么的。这一部分其实是我们收入的大头，一个月4-6k可以拿到。

第三部 分：奖金，包括年终奖。这个是很有趣的，学校对部门进行考核，有个打分表，干啥啥事加多少多少分，当然主要还是看科研，因为教学任务就是上足课，不出事， 谁都能完成。根据结果给你们部门一个总数，然后看你们系领导的良心，谁贡献多一点就多分一点。学校里往往会有很多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比如党委要开会，要写 各种东西，运动会要参加项目，考评要准备材料等等。这些破事一般没人愿意做，所以领导就在发奖金时宽慰一下干杂务的人。我以前因为干的事多而杂，一年能拿 个20000左右，不干很多事的话，10000左右。

第三部分：隐性福利。很多人觉得老师福利肯定很好，也可以这么说，学校喜欢发各种各 样的东西。比如食用油，洗发水，沐浴露，消暑套装（风油精+毛巾+肥皂），御寒套装（润肤霜+毛巾+香皂），锅碗瓢盆等。自打我做了大学老师，我家就没买 过食用油，而且我的厨房套装都是学校发的。他们发的往往都是好东西，因为学校前花不掉，但是最可气的就是，他们绝对不会直接发钱给你。

第四部分（没有别的收入了）：灰色收入。这个就特别敏感了，首先，学生家长一般是不会贿赂大学老师的，反正我没遇到过。其次，你要发财，最终是靠你手上的科研项目，通过科研经费养自己。然后就说到这个令所有人痛恨的科研经费了。

想知道为什么我们国家科研做不好吗？我就说一点，大家可能不知道，科研经费，是不能拿来给项目中的科研人员发工资的！

没 错就是这么厉害。科研经费一般拿来买东西，比如风洞和车床等大块头（要走政府采购，贵的吓人），书籍，实验耗材，办公用品。其次可以拿来支付交通（手续繁 琐到你想杀人，你要写明哪一天，几点，做什么交通工具，到哪里去，并且保留发票），请专家，参加会议，雇佣学生（这个必须在申报时就写上，但是一般这样做 你就拿不到项目了），影印资料（请去学校指定影印点，其他一概不认）等。就是不能拿来给做项目的人发钱。啊，对了，学校可以拿10%管理费，嗯。

科学研究经费，不能给科学家，我们国家就是这么厉害。

当 然，群众的智慧是十足的，你可以通过很多方法来将经费套现，学校也知道你在干这些，但是只要财务上做的漂亮，也不会要你命。当然，有的同事莽到不行，一个 台灯400多，买了五个，财务见了想杀人，老师被财务为难了也想杀人。结果就是学校整天乌烟瘴气，做科研，想的不是怎么出成果，而是怎么花钱，因为你不把 钱按时花完是不行的，要出乱子的（会影响学校第二年获得的政府投入），成果出不来倒是没关系，可以拖着的。

4. 学阀与学术农民工

这也导致了学术圈的学阀现象。

大 学老师的终极形态就是学阀，这些人可以赚（套现）很多很多钱。做法就是，你在某个领域混出名堂了，结识了圈内所有的大佬，然后做了几个国家级项目，再加上 大佬提携，你做了教授，也成为了大佬。然后就可以和其他大佬一起徇私了，因为科研立项都是同行评议，而每个学科里大佬就那么几个，越是大的项目越是落在你 们几个里面，这个时候彼此打个招呼，你批我的，我批你的，大家拿项目，美滋滋。最后项目能不能拿到手，看的不是你项目内容，而是看的你是哪个山头的，你大 佬挂名了，打了招呼，自然没问题，你青年教师，没有背景，没有门派（所以读研读博一定要选好导师啊！），除非特别吸引人，否则很难拿到有分量的项目。

接 着你收到了项目，但是你是不可能自己做的，你已经是大佬了，可以收博士了，说不定做系主任了，这个时候你就可以拉帮结伙自立山头了。你手下有5个博 士，20个硕士，系里还有2个新来的青年教师，你把任务分给青年教师（学术包工头），然后给他们配置5个博士（写论文的学术农民工），20个硕士（做实验 的学术农民工）。底下团队就把事给做了，你给他们的东西就是，偶尔搓一顿，并且他们出的论文挂他们第一作者（有时候他们连第一作者都拿不到），这对他们都 有帮助，青椒要升级，学生要毕业，都要论文。

这个时候你干嘛呢？当然是报销啊！找几个得力的学生，安排妥当，把钱套出来，然后拿去疏通和 其他大佬的关系，接着继续抢项目。一个成功的学阀，他只做两件事：申请项目，经费变现，他自己是不会去做事的。越是牛逼的学阀越是如此，一方面没时间，一 方面也没意义。最后项目验收还是同行评议，打个电话就完事了，一年几百万都不是梦（要知道，在工科领域，50万以下的设备的项目采购，很多时候学校都不过 问，也就是不用走政府采购，系部审批就完事了）。完了底下的人因为得到了你的帮助，还要感谢你（往往还是真心的），今后门派还能越做越大，万一有学生从政 或者从商，整个帝国就铺开了。

到这里，容我说句脏话：科研，科研，科尼玛的鸟研！

5. 救救孩子

在如此严峻的情况下，作为一个大学生，应该如何过大学生活呢？学习，打工，社会活动，实习的比例要如何安排呢？我和大家略说一二。

注：这一章充满了一个老教师的絮叨，好为人师的说教，自我感觉良好的建议，但同时，都事真心的。请谨慎食用。

先谈学习。大学学习最重要的一个原则就是靠自己，一个没有学习能力，没有学习欲望的人，在我们的大学里往往是虚度四年，可能可以乘机多睡几个女大学生吧。

所以，在初等教育阶段，一定要培养好自己的学习能力和学习欲望。

特长得培养很重要，但是不要拔苗助长，人无法长时间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尤其是孩子。就我自己得经历（学习+教学+观察），我认为初等教育阶段最重要得两样东西：一个属于自己的靠谱的学习方法 + 永不满足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学习方法的养成需要从小练习，你的方法可以和别人不一样，可以很奇怪，但是不能没有！到大学再谈这个已经太晚了。好奇心是一个人保持终身学习的法宝，人一旦丧失好奇心，丧失求知欲，就会彻底失去接受新鲜东西的主观欲望，这样一来所有的学习都是被迫的。

在 这两个东西的帮助下，我们才能谈思辨，解决问题等能力。这些都可以习得，关键是你得会习得知识。孩子小的时候，家长要启发他研究和思考，万万不可扼杀孩子 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你可以引导他自己去探索，但是千万，千万，千万不要阻止他求知，不要说"小孩子懂什么""等你长大就知道了""你关心这个做什么"等 等。

大学里挂科的人很多，但是说实在的，老师根本不想挂你，你要知道，你挂科，我们要多出很多很多工作的，你补考我们要帮你答疑，帮你监 考（补考卷倒是不管你挂不挂我们都要出），你重修我们也要写很多东西，填很多表，而这些都是没有报酬的，一分钱都没有的，我自己在做老师的后几年，就做到 了0挂人。

请好好学习，不好荒废自己最好的年华。

我不赞成学生打零工，除非是和自己专业高度相关的，为以后工作提供经验 的（一般你也找不到这样的兼职）。很多小孩刚进大学就以为自己是大人了，想脱离家里人的经济控制，跑去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被人剥削，还美其名曰增加社 会经验。我可以告诉你，这些经验，毛用都没有，它既不会帮助你找到工作，也不会让你更了解职场和社会，除非你真的缺钱，否则不要打工。也想对家长们说，孩 子需要历练，可以通过很多别的方式，不要打零工，不要在经济上太过压制孩子。

对于穷困人家的孩子，我建议申请助学贷款，好好学习，拿奖学金。如果真的要赚钱养自己，第一，不要碰高利贷，不要伤害自己。第二，平衡好学习和打工，学习永远是第一的。第三，适当控制自己的欲望，200的老年机也很好用的。

世界光怪陆离，进了大学就是半只脚踏进了社会，诱惑很多，但是请认真学习。

社 团活动，入党，学生会，我都鼓励大家去参加。尤其是入党，因为学生入党比工作后入党容易很多，而你永远不知道哪一天这个身份会给你带来机遇。从我个人的经 历来说，入党不会影响你出国，不会影响你到外企工作，不会影响你移民，请放心。社团活动和学生会，去体验一下，会有帮助的，如果能做到学生会主席，你有多 很多的机会（当然要看你懂不懂把握了）。但是也请平衡好学习和课外活动，学习第一。

注：回复中有榴友提到入党可能对移民美，英，德产生影响。我这里只就澳洲而言，其他国家情况不明，详询移民中介。

实 习非常非常重要，如果你能通过各种关系找到和专业对口的实习机会，请一定要去，哪怕是自己贴点钱，送点礼。各位家长，如果你有一定的资源，请帮助孩子在大 学阶段找几份和专业相关的实习机会，托人，送礼都可以。一份相关的实习经历，会在学生走上职场时发挥巨大的作用。如果孩子喜欢自己的专业，从大一暑假就可 以开始实习，4年下来，相信我，你找工作会容易很多。

最后想说说关于感情的事。大学生谈恋爱很正常，但是你滥交就要想清楚了，男生多睡几 个女生可能还能说得过去（批判一下：大男子主义，嗯......）。但是对于女生，虽然时代在变，但是我语重心长得说一句：珍爱自己。请孩子们做好避孕措施，不要 最后怀孕 / 染病 / 透支了才哀叹少年不识精珍贵。大学阶段的恋爱很多会无疾而终的，不要因为失恋就寻死觅活。同时，学生时代的恋爱也是最美好的，如果可以，请坚定走下去，开 花结果。

絮叨了很多，可能论坛里也没有很多大学生吧。家长们就权当是我喝多了，随口胡诌吧。

6. Ending

行 文至此，顿觉酣畅。想和大家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文章不知不觉已经太长了。之前和坛友说的中澳教育对比还没来记得写，今后有机会再写吧，我自认是有良知的 老师，教学我尽力了，没有亏欠过学生。学校里真的有师生搞不清楚的事情，男老师骚扰 / 强奸女学生，男学生骚扰女老师等，反之亦然。家长请一定要提醒孩子注意老师，防人之心不可无。

希望本文对某些人能有帮助，希望觉得我说的没啥用的人也能会心一笑。最后，如果有想问的，可以私信或者留言，我会力所能及得回复大家。

标准结尾：我不约炮，不代购，不是中介，不开车。谢谢大家~